第11章 稚子忧思(2/2)

沈惊鸿点点头,重新坐下,却没再看军报。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像极了边关的鼓点。他忽然想念苏卿卿,想念她算学时专注的样子——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午后雨停时,他抱着刚编好的《格物初阶》书稿,去了苏府。

苏卿卿正在院里晾算筹,竹制的算筹被雨水洗得发亮,在绳子上排成整齐的列。见他来,她笑着举起一支:“我新做的算筹,比原来的长一寸,握着手感更好。”

沈惊鸿接过算筹,指尖触到温润的竹面,心里的烦躁消了大半:“我给你带了书稿,里面有你上次说的‘水渠流量算法’。”

苏卿卿接过书稿,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小楷写着“苏卿卿算例”,旁边还画着她设计的水渠模型。她脸颊微红:“你真的写进去了?”

“当然。”沈惊鸿看着她晾在绳上的算筹,忽然问,“卿卿,你说要是用算筹算清楚女真的兵力和粮草,朝廷会不会相信他们要造反?”

苏卿卿愣了愣,放下书稿:“算得再清楚,也得有人愿意看才行。就像我娘说的,账本做得再好,掌柜的要是不想看,也只能压箱底。”

这个比喻简单直白,却点醒了沈惊鸿。是啊,数据再精准,若触动了既得利益,也会被当成废纸。他需要的,或许不只是证据,是能让朝廷“愿意看”的方式。

“那要是做成图呢?”他眼睛一亮,“比如用算筹摆出女真兵力增长的图形,一年比一年高,像爬坡一样,是不是就一目了然了?”

苏卿卿顺着他的思路想:“还可以用不同颜色的算筹,黑色代表女真,白色代表咱们的边军,摆在一起就能看出谁强谁弱。”

两人蹲在地上,用算筹摆弄起来。黑色算筹一排排增加,像涨潮的水;白色算筹却增长缓慢,渐渐被黑色淹没。连在一旁择菜的苏府丫鬟都看明白了,咋舌道:“这黑的也太多了,白的挡不住啊。”

“你看,连丫鬟姐姐都能看懂。”沈惊鸿兴奋地说,“要是把这个做成木刻图,送进宫里给陛下看,陛下一定能明白!”

苏卿卿点头,又添了几支黄色算筹:“黄色代表铁器,你看,黑色越多,黄色也跟着多,说明他们买的铁器越来越多,肯定是要打仗。”

夕阳透过云层照下来,将两个孩子和满地算筹都染成金色。沈惊鸿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焦躁太傻了。他或许不能亲赴辽东,但可以用手里的算筹、笔下的图纸,搭建起一座让朝堂看清真相的桥。

临走时,苏卿卿塞给他一个纸包:“这是我按你的方子,用草木灰和硫磺做的驱虫药粉,洒在书箱里能防蛀。”她顿了顿,又道,“我爹说,努尔哈赤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别太挂心,身子要紧。”

沈惊鸿捏着纸包,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担心。苏卿卿的算筹,徐光启的支持,甚至那个看懂了算筹图的丫鬟,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他撑起这份不属于九岁孩童的忧思。

回到翰林院时,徐光启正拿着他列的问题清单发愁:“辽东巡抚刚送来奏疏,说抚顺关贸易一切如常,让朝廷不必多虑。怕是……没人愿意帮咱们查了。”

沈惊鸿却没气馁,他铺开纸,拿起笔:“查不到就自己算。咱们有往年的贸易记录,有女真的人口增长数据,用算学推也能推出个大概。卿卿教了我‘增量法’,正好试试。”

九岁的孩童趴在案上,借着油灯的光,用稚嫩的笔迹演算着。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心里是沉甸甸的边关。窗外的月光温柔,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超越年龄的深沉。

他或许还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他在算,在记,在为将来那一天积蓄力量。就像埋下的种子,现在看似微小,总有破土而出的时刻。

夜深了,徐光启看着沈惊鸿趴在案上睡着的模样,轻轻为他披上外衣。案上的算草纸上,最后一行字歪歪扭扭,却透着执拗:

“万历二十四年,建州铁器购入量,较去年增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