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绝境讯·帝心难测(1/2)

京城,东厂衙门深处,一间连窗户都被厚重帘幕遮蔽的密室。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灰尘与一种阴冷的、仿佛渗入砖石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异味道。只有桌上一盏摇曳的油灯,勉强驱散着小范围的黑暗,将东厂提督太监刘希那张保养得宜、却毫无血色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曹焱垂手站在下首,腰杆挺得笔直,但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危险的信号。他从养心殿出来不久,便被刘希的心腹“请”到了这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刘希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修剪得极其干净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那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密室里回荡,仿佛敲在人的心弦上。

良久,他才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曹焱,”他的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却又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咱家听说……你前几日,刚从西域回来,就蒙陛下单独召见了?”

来了!

曹焱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回督主,确有此事。陛下垂询西域风土及‘空心人’案进展,臣不敢隐瞒,据实以报。”

“据实以报……”刘希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极淡、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弧度,“都报了些什么?可有提及……咱家?或是……那位如今圣眷正隆的陈潇,陈公子?”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曹焱身上,试图从他最细微的反应中找出破绽。

曹焱感到后背的寒意更重,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承认。他抬起头,迎向刘希的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被质疑的委屈:

“督主何出此言?陛下问的是西域案情与辛诚近况,臣自然只回答这些。督主与陈公子,皆是朝廷栋梁,陛下肱骨,与西域之事并无直接关联,臣……岂会在陛下面前妄加议论?”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暗暗捧了刘希和陈潇一下。

刘希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密室里显得格外阴森:“曹焱啊曹焱,你跟了咱家也有些年头了。咱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东厂这地方,看着威风,实则步步惊心。站得高,看得远,但也容易……摔得狠。”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曹焱面前,虽然身高不及曹焱,但那久居上位的气势却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些船,上去了,可就下不来了。”刘希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却带着致命的威胁,“有些路,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咱家希望你看清楚,想明白。到底是谁,能给你前程,又是谁,能让你……万劫不复。”

他伸出手,轻轻掸了掸曹焱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却让曹焱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别忘了,你的根,在东厂。”

最后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曹焱的心里。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告他。他曹焱的一切,都是东厂给的,是刘希提拔的。背叛东厂,背叛刘希,下场会极其凄惨。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狰狞。

曹焱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画面:刘希的提携与掌控,皇帝的威严与密令,辛诚那为了承诺不惜赴死的眼神,赤焰寨那些质朴而艰难的百姓……

忠诚?何为忠诚?是对提拔自己的上官唯命是从,还是对赋予自己权力、代表国家法统的皇帝尽忠?亦或是……对自己内心那份尚未完全泯灭的、属于“人”的良知与信义负责?

他想起了辛诚,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能将“诚”字刻进骨子里。他曹焱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他知道,有些线,不能越;有些事,不能做。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密室中令人窒息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他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坚定,看向刘希,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看似憨直的笑容:

“督主这话倒是见外了。属下愚钝,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是督主,还是陛下,不都是要咱们忠心为圣上效劳,为大明江山出力嘛!督主的提点,属下铭记于心,定当恪尽职守,不负皇恩,也不负督主栽培!”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表忠心,实则巧妙地绕开了站队问题,将“忠君”摆在了最高位置,既回应了刘希的警告,又没有明确表态,更隐隐点出皇帝才是最终的效忠对象。

刘希的眼睛微微眯起,缝隙中寒光一闪而逝。他盯着曹焱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动摇。

但曹焱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上带着那副混不吝的、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笑容。

半晌,刘希忽然也笑了,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阴冷。

“好,好一个‘忠心为圣上效劳’。”他拍了拍曹焱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你能这么想,咱家就放心了。去吧,好好当你的差。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属下明白!谢督主!”曹焱躬身行礼,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令人压抑的密室。

直到走出东厂衙门,被外面喧嚣的市井气息包围,曹焱才感觉那口堵在胸口的闷气稍稍舒缓了一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算是彻底站在了刘希的对立面。前路凶险,但他并不后悔。他曹焱或许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至少,他选择了自己认为对的路,选择了……像辛诚那书生一样,对自己内心的“诚”。

……

火焰山,赤焰寨。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与徒劳的思索中,又过去了近两个月。沙漠从灼热的盛夏步入了依旧干燥、但早晚已带寒意的深秋。

辛诚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绘制了更详细的水源勘探图,推演了数种小型水利设施,甚至根据曹焱离去前那模糊的提示,设想了与外界进行特定药材贸易的路线和模式。然而,每一个方案,都需要时间、需要投入、需要技术、需要外部环境的配合,远水解不了近渴。对于急需“赤阳火芝”救命的沈青棠而言,这些长远规划,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眼看时间一天天迫近,辛诚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被深深的疲惫与焦虑所取代。

这夜,月色清冷。

秦烈焰再次来到他的小屋。她看着桌上那些被反复修改、几乎烂熟于心的图纸,看着辛诚那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憔悴模样,心中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

她知道族规的严厉,知道父亲绝不会轻易妥协,更知道公议之日临近,自己的命运和辛诚的希望,都可能走向绝望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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