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期记忆中的劳役(2/2)

爷爷去地里锄草,我会跟在他后面,把他锄掉的杂草捡到一起,抱到地头堆起来。或者,在他挖红薯的时候,我跟在后面,把一个个沾满泥土的红薯捡到背篓里。爷爷沉默寡言,很少吩咐我做什么,只是默默地干活。我也不敢说话,只是模仿着他的动作,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奶奶对此很是满意,仿佛终于把我这个“吃白食”的“赔钱货”派上了点用场。她常常对来串门的邻居,用一种看似抱怨实则炫耀的语气说:“哎呀,没得法嘛,屋头人手不够,这么点大的娃儿也要跟着下地喽,能帮一点是一点嘛,总比光吃饭强。”

邻居们往往会附和几句:“是啊是啊,桂英嫂你会调教人,娃儿从小干活,以后勤快。”

这些话,让奶奶那张阴阳脸上偶尔会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而我,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泥土染黑、被草叶划出细小血痕的脚丫,心里没有任何“勤快”的骄傲,只有沉沉的疲惫和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干活累了,饿了,也不敢说。吃饭时,奶奶分的饭量依旧只有那么一点点,我往往吃不饱,眼睛忍不住瞟向锅里。奶奶立刻就能察觉,眼睛一瞪:“看哪样看?吃了去变牛啊?干活不出力,吃饭倒积极!”

爷爷有时会默默地把碗里的一小块红薯,或者几根咸菜,拨到我的碗里。动作很快,趁奶奶不注意的时候。我不敢出声,只是飞快地扒进嘴里,连味道都来不及尝就咽下去,心里涌起一点点酸涩的暖意,但很快又被更大的恐惧和茫然淹没。

傍晚,干完活回家,浑身像是散了架。手上起了细小的水泡,磨破了,火辣辣地疼。脚底板更是厚厚一层泥垢,被石子硌得生疼。没有热水洗澡,只能用冷水胡乱冲一下脚,就爬上那冰冷的、硬邦邦的床铺。

窗外,老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院坝下的垃圾场在夜里静悄悄的,散发着白日里被太阳晒过的、复杂的臭味。

我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又冷又累,身上到处都疼。脑海里会模糊地闪过妈妈温暖却遥远的怀抱,闪过爸爸沉默的背影,但很快,就会被奶奶狰狞的脸、尖利的骂声和永远干不完的活计所取代。

劳役,从最轻微的倒痰盂开始,一点点加重,像渐渐收紧的绳索,将我童年的时间、力气和快乐,一点点榨干。它让我过早地明白了“辛苦”的含义,也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和价值——一个可以随意驱使、打骂、并且需要尽快创造价值的“小长工”。

童年的颜色,在日复一日的劳役中,早早地褪成了和脚下泥土一样的灰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