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四次北伐(一)(2/2)
于是,诸葛亮开始主动后撤,进入木门(今甘肃天水市秦州区西南)一带的山岳丘陵地带,引诱魏军追击,以发挥汉军山地作战的长处。在上邽交手一合,此时的司马懿与战前气壮山河的态度迥异,虽然想攻汉军,却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始终保持距离,与其说是追击,不如说是灞桥折柳,依依送别。
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极态度大约是曹、刘两家数十年交锋以来被颠几过一遭,何况魏士民之力数倍于敌,又干奈何陇右无粮之兵?老资格的张合再次坐不住了,又唱起了反调——《汉晋春秋》记载:
张合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我利在不战,欲以长计制之也。且祁山知大军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县军食少,亦行去矣。”
仔细品味张合之策,其实并未求与诸葛亮一决雌雄,倒也算不上什么激进主张,仅仅要求通过分兵袭扰汉军补给线,关照一下朝野的观瞻而已。
然而,仅仅是这么一点微小的请求,修正的保守疗法,也不为司马懿所接受,这位大将军是凭干条计、我有老主意,照方抓药,继续“欢送”汉军。一路跟到汉军的卤城大本营,又保持着安全距离,“登山掘营”,高挂免战牌。
这真是战争史上的奇观,祁山从二月被围,咬牙坚守已三月有余,卤城离祁山不过咫尺之遥,守将贾栩、魏平在祁山堡上眺望这场“静坐战争”,恐怕早已七窍生烟。于是,他们再三派遣使者潜出重围,要求司马懿出战。碰了几回钉子后,终于撂下一句狠话:“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区区部将都敢对主帅如此锥心刺骨,这位大将军在陇右军中的威望也真是够瞧的了。
司马懿本就是空降司令,根基不稳,一旦威风扫地,如何号令三军?面对此情此景,凭他老谋深算,也得如坐针毡。
看到司马懿被拿住了痛脚,诸将趁机联名请战,张合作为资历深厚的二把手,本该镇镇场子,但自打司马懿上任以来,言不听计不从,恐怕早有腹诽,自然也乐得袖手旁观,看司马懿的笑话。
终于,落了个孤家寡人的司马懿再也顶不住了,为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军事威望,出战已经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骰子既已掷下,祁山脚下诡异的平静也一扫而空,到处是人喧马嘶,鼓声响彻。
在这片东西十余公里,南北不过一二公里的狭长河谷中,汉、魏两国最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军事统帅即将直接指挥麾下精锐人马展开一场全面冲突,这也是建安二十四年(219)以来西线罕见的主力会战。
祁山大战
此时,“登山掘营”的魏军大本营当在今甘肃礼县盐官镇以东的红军山一带,当地犹存有“藏兵湾”“将军营”等地名;汉军则“据南北二山”,依托卤城两侧山势布防,当即今盐官镇两侧的马坪山、四棱山,又在西汉水架设浮桥以沟通南北,形成严密的防御体系,完全切断了魏军救援祁山的道路。
由于西汉水北岸地势较为开阔,是祁山大道之所经,诸葛亮亲率主力在此镇守,西汉水南岸地形逼仄,以山地为主,通行不便,“南围”则由无当监王平率领主要由南中少数民族组成的“飞军”精锐守卫。据此可见,汉军的布防呈现出北重南轻的态势。
建兴九年五月辛巳,经过长期思考,蛰伏已久的司马懿终于出招了,落下的第一手便在汉军看似兵力薄弱的南围。他命令副帅张合统重兵沿西汉水南岸长驱西进,强攻王平所部。
所谓“逐二兔不如逐一兔”,司马懿是当世第一流的军事统帅,张合也是历战名将,很难想象,大战当前,他们竟然会无故分散兵力。显然,张合进攻汉军南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旦王平支撑不住,诸葛亮主力便要通过狭窄的西汉水浮桥驰援,司马懿大军趁汉军忙乱之际沿北岸大路发动进攻,自然胜券在握。
可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司马懿、张合知不知姑且不论,对敌情的掌握委实有些粗糙。
南围守将王平官拜“无当监”,换言之,他是所谓“无当飞军”的统帅。
《华阳国志·南中志》有载:“(诸葛亮)移南中劲卒,青羌万余家于蜀,为五部,所当无前,号为飞军。”
这是汉军中一等一的精锐部队,尤其擅长山地作战,南围依山为营,正是得其所哉。任凭魏军来势汹汹,王平所部稳若泰山,令张合一筹莫展。
正当魏军在南围陷入苦战之际,司马懿亲率中路主力沿西汉水北岸大道径直杀奔诸葛亮大营而来。
一时间,旌旗猎猎,征尘蔽日,大地仿佛在十万甲士马蹄的践踏下微微颤抖。
出乎司马懿意料,诸葛亮对南围战事置之不理,严阵以待,只候君来。相较于分兵南北岸、彼此不能相救的魏军,汉军集中所有主力用于打击司马懿一路。“并敌一向,千里杀将!”
史书中对于此战的记载只有《三国志·王平传》及《诸葛亮传》注引《汉晋春秋》的寥寥数语,考察卤城地形,结合史料记载,在此尝试复原战局:
卤城一带虽有大道,却受西汉水和丘陵地形的约束,可供大军驰骋的河谷平地南北宽不过一千米有余。
魏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副帅张合别攻南围,其兵力优势必然削弱,又限于地形,大军难以完全展开,其引以为傲的骑兵军团无法发挥机动优势绕后侧袭,只能从正面冲击,战斗力大打折扣。
司马懿的对策便是以最精锐的中军为前锋,试图撕裂汉军的防御。诸葛亮针锋相对,派出魏延、高翔、吴班三员大将主动迎击。
狭路相逢,正面冲突,这正是以防御严密着称、“先为不可败”的八阵图之所长。诸葛亮出祁山以来即在卤城苦心经营,显然是相中此处的山水地势适宜于汉军一展所长,换言之,卤城便是诸葛亮预设的理想战场。
他指挥汉军一退再退,将魏军引诱至此,苦心孤诣,正是为今日之战。
魏军既入彀中,自然讨不了好去。司马懿亲自殿后,如惊涛怒浪,汉军八阵如砥柱中流,连车长枪,强弓硬弩,步步推进。
终于,在汉军战阵缓慢而坚定的挤压下,魏军动摇了,退却了,崩溃了。恐慌如瘟疫一般传染了每一个人,最勇猛无畏的中军锐士也成了丧家之犬,为减轻负担,尽快逃脱汉军的利箭,他们纷纷丢盔弃甲,争先恐后地向后狂奔。失去秩序的军队只是一群待宰羔羊而已,战斗很快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作为魏军最高统帅的司马懿,正在经历无比陌生却痛烈至极的体验——败北。
大军在他的指挥下被打得溃不成军,而这位军事天才却无能为力,只能被败军裹挟着向大本营退去——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主力既溃,张合自然也放弃在南围的无用功,魏军倾巢而出,却落了个全线溃退的结局,汉军“大破之”,这便是五月辛巳日主力会战的结果。
司马懿西线初用兵,这便是他交出的学费清单:“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玄铠即铁甲。
角弩是以牛角为饰、有效射程二百步、射击精度很高的强弩,这是装备于中军精锐的尖端武器。
汉军阵斩即有三千,即便以一比三的伤亡比,魏军总伤亡亦当在万人以上。
古典时代的军队都是以少数精锐为核心,现下中军大败亏输,当然全军动摇。
这真是“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司马懿要稳定战线显然已不可能。于是,魏军拔营退走,向上邽方向收缩防线。
诸葛亮则乘胜追击,沿木门道北进,再度兵临上邽。
经过一番剧烈冲突,双方似乎又回到上邽刚袭战后的态势,但今时不同往日,司马懿既丢掉了屯田补给,又在祁山脚下元气大伤,里子面子输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