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霜殒·新生(2/2)

第一波触须已经缠上了灵魂丝线。

丝线开始变黑、枯萎,阿尔萨斯发出痛苦的闷哼,鼻孔和耳孔都渗出了黑血。

“滚开!”达里安率先杀到。影之哀伤划出一道暗月般的弧光,斩断了三条触须。被斩断的触须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化为黑烟消散。但更多的触须从裂隙中涌出,它们不再攻击丝线,而是直接扑向冲锋的骑士。

战斗在天空中爆发。

触须如巨蟒般缠绕骑士,试图将他们拖入裂隙。死亡骑士们挥剑斩击,符文剑刃与阴影触须碰撞,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与灵魂层面的尖鸣。不断有骑士被触须缠住、拽下马背,他们在坠落过程中仍在挥剑,直到被拖入裂隙的黑暗深处,再无音讯。

“第二波!顶上去!”达里安已经杀红了眼,他的胸甲被触须撕开一道裂口,腐朽的内脏隐约可见,但他浑然不觉,影之哀伤舞成一道死亡风暴,所过之处触须纷纷断裂。

下方,伯瓦尔也开始行动。

他高举双手,统御头盔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以巫妖王之名……”他的声音通过头盔传遍整个诺森德,“所有忠诚于凛冬盟约的亡者,将你们的意志,借予我!”

冰冠冰川开始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宏大的共鸣。数以百万计的亡灵——无论是否保有意识——同时抬起了头。它们的灵魂之火,它们残存的意志碎片,如同萤火虫般从躯体中飘出,汇聚成一条条淡蓝色的光流,涌向冰冠堡垒,涌入伯瓦尔的头盔。

那是诺森德千年积攒的死亡本质,是亡者国度对生者世界最后的眷恋。

伯瓦尔将这股力量引导至双手,然后,向着天空的漩涡,轰然推出!

一道直径超过十米的、由纯粹死亡能量构成的暗蓝色光柱冲天而起,精准地轰入漩涡边缘。光柱没有攻击性,而是展开了“领域”——一个以死亡对抗死亡的排斥场。触须在领域中动作变得迟缓、脆弱,黑锋骑士们的压力骤减。

“就是现在,阿尔萨斯!”伯瓦尔嘶吼,“把她拉出来!”

阿尔萨斯已经濒临极限。

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灵魂丝线在触须的腐蚀与他的强行维持之间反复拉锯。每一条丝线的断裂,都让他的灵魂缺失一块。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因为丝线另一端传来的重量,正在减轻。

不是消失,而是某种“凝聚”。

那个蜷缩的轮廓,在灵魂丝线的牵引与巨龙群岛灌注的生命能量滋养下,开始苏醒。

他感知到她的第一缕意识波动。

那波动微弱如初生心跳,却带着熟悉的、如同北极星般坚定的频率。

……阿尔……萨斯?

她的“声音”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疲惫、困惑,却依旧清晰。

他的喉咙被血块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将全部情感灌注进灵魂

是我。

我来了。

跟我回家。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他感受到一股力量从另一端传来——不是索取,而是托举。她在主动配合他的牵引,将自己的意识核心顺着丝线向上移动。每移动一寸,丝线承受的压力就减轻一分,而他的灵魂就愈合一分。

漩涡中心,黑暗开始褪色。

蜷缩的轮廓逐渐清晰。

最先出现的是手。

一只苍白、修长、覆盖着细微冰晶的手,从黑暗深处探出。手指虚弱地张开,仿佛在摸索,然后,轻轻握住了最近的一根灵魂丝线。

丝线瞬间明亮如银河。

紧接着是手臂、肩膀、长发……她的轮廓一点一点从黑暗中浮现,如同从深海浮向水面的沉船。她的身体依旧被一层薄冰覆盖,冰层下是破碎的法师袍和累累伤痕。她的双眼紧闭,长发如同冻结的瀑布般披散,发梢末端还残留着噬渊的黑斑。

但她还活着。

意识在复苏,力量在回归。

阿尔萨斯感觉到,灵魂丝线传来的重量越来越轻,而某种浩瀚的、熟悉的寒冰波动,开始从她体内苏醒。

就是现在——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双手握剑,向后猛拉!

“出来!!!”

霜之哀伤发出一声贯穿天地的剑鸣。

灵魂丝线骤然收缩,如同渔夫收网,将那个身影从黑暗漩涡中彻底拽出!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漩涡停止了旋转。

触须僵在半空。

所有仰望着天空的生者与亡者,都屏住了呼吸。

她脱离了黑暗。

身体轻如羽毛,在惯性作用下向上飘升了数尺,然后,开始坠落。

长发在身后散开,冰晶在空气中拖出苍白的轨迹。她依旧闭着眼,但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对抗某个残留的梦魇。覆盖身体的薄冰在坠落过程中片片碎裂、剥离,露出其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皮肤表面那些如同瓷器裂痕般的灵魂创伤。

她向着冰冠堡垒尖塔的方向坠落。

向着那个伸出手、等待着她的世界坠落。

阿尔萨斯松开了霜之哀伤。

剑身插在冰面,兀自嗡鸣。他踉跄着向前迈步,张开双臂,迎向那个坠落的身影。

伯瓦尔也冲了上来,金属靴在冰面刮出刺耳的摩擦声。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平台边缘。

她坠落的速度并不快,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下方托举。

三米。

两米。

一米。

阿尔萨斯的手臂触碰到她散开的长发,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骤停。

然后,她的身体,轻轻落入了他的臂弯。

几乎在同一瞬间,伯瓦尔的手臂也托住了她的后背。

两人一左一右,接住了她。

重量很轻,轻得不像是承载了三千年重担的躯体。但她的体温——如果那还能被称为体温——低得可怕,如同握着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寒气从她皮肤渗出,瞬间在阿尔萨斯的臂甲和伯瓦尔的铁手套上凝结出厚厚的霜层。

她依旧没有睁眼。

但她的胸口,出现了极其微弱的起伏。

一次。

两次。

如同沉睡已久的冰川,第一次开始了呼吸。

阿尔萨斯低头看着她苍白的面容,那些记忆中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细长的眉毛——都与过去重叠,却又被岁月和痛苦蚀刻出新的纹路。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寸停住。

他不敢。

他怕这是一个幻觉,一触即碎。

伯瓦尔打破了沉默。

“生命体征?”他的声音紧绷如弓弦。

后方,两名被紧急召唤来的被遗忘者药剂师——这些希尔瓦娜斯时代的遗留者,如今在盟约中担任医疗与研究的角色——快步上前。他们手中的仪器发出嘀嗒声,幽绿的符文光扫过凛雪的身体。

“微弱……但稳定。”一名药剂师难以置信地盯着读数,“灵魂完整度87%,有严重损耗但无结构性缺失。肉体……处于深度冻结状态,但生命能量正在缓慢渗透。她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以及一个极度稳定的寒冰-生命混合环境才能安全解冻复苏。”

“能移动吗?”

“可以,但必须保持绝对平稳。任何剧烈震动都可能导致她尚未愈合的灵魂创伤崩裂。”

伯瓦尔点头,看向阿尔萨斯。

“带她去王座厅下的静滞冰窟。那里有她当年留下的泰坦-亡灵混合符文阵列,能提供最稳定的环境。”

阿尔萨斯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仿佛要将这三千年缺失的注视一次性补完。良久,他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调整了姿势,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甲与胸甲的凹陷处,用双臂形成一个稳定的支撑。

然后,他转身,向着王座厅的大门走去。

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如同捧着整个世界最后的火种。

在他身后,天空中那个黑暗漩涡失去了支撑,开始急速缩小。残余的触须发出不甘的尖啸,但被达里安率领的黑锋骑士团最后一轮冲锋彻底斩碎。漩涡收缩成一个点,然后,无声湮灭。

只留下一片清澈的、无星无月的诺森德夜空。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极光在天际缓缓流淌,青绿色的光带如同神灵的笔触,为这片刚刚经历生死劫难的土地蒙上静谧的纱幔。

冰冠堡垒内外,所有幸存者——无论是亡灵还是生者——都沉默地注视着那个抱着凛雪缓缓走入堡垒深处的背影。

没有人欢呼。

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穿过冰川裂隙时发出的呜咽,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而悲伤的史诗。

达里安·莫格莱尼降落在平台边缘,影之哀伤拄地,单膝跪倒。他的盔甲布满裂痕,胸口的伤口仍在渗出黑血,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是望着阿尔萨斯消失的方向,轻声说:

“欢迎回来,女士。”

弗丁走到他身边,灰烬使者插在冰面。老圣骑士的面容在极光下显得异常苍老,但眼中燃烧着欣慰的火焰。

“她做到了。”弗丁说,“三千年孤守,噬渊深渊,她都扛过来了。”

“他也做到了。”达里安看向插在平台中央的霜之哀伤。剑身的光芒已经黯淡,表面布满细微裂痕,但它依旧屹立,如同墓碑,又如同丰碑。“他接住了她。”

伯瓦尔走到两人身边,统御头盔摘下,露出那张被龙焰灼烧后永远凝固在痛苦与坚毅之间的脸庞。他望着夜空,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第一阶段结束。”他说,“她回来了。但复苏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且……”

他没有说完。

但弗丁和达里安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而且,虚空的低语从未真正消失。恩佐斯虽死,其散播的腐蚀仍在。噬渊的威胁暂时退却,但典狱长的陨落是否意味着终结?还有那些分散在各卷末尾的“钩子”——尤格萨隆核心的异常波动、深海中的虚空海螺、嵌入冰冠堡垒基座的黑色碎片、诺兹多姆观测到的那个被虚空化的未来片段……

战斗,永无止境。

但至少今夜,他们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

他们带回了她的火种。

伯瓦尔重新戴上头盔,转身面向堡垒内外仍在待命的无数亡灵。

他的声音通过统御魔网,平静而坚定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凛冬女士已归。”

“所有单位,解除最高战备,回归常态警戒。”

“治疗伤员,清点损失,修复堡垒损伤。”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为了艾泽拉斯。”

短暂的沉默后,冰冠冰川各处,响起了低沉而整齐的回应。

那不是欢呼,而是某种更沉重的、如同磐石碰撞般的共鸣:

“为了艾泽拉斯。”

声浪在群山间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悬崖上的寒冰蝙蝠。它们成群飞起,在极光下盘旋,仿佛在为这场跨越生死界限的救援,献上最后的、无声的礼赞。

而在王座厅深处,通往静滞冰窟的螺旋阶梯上。

阿尔萨斯·米奈希尔抱着怀中依旧冰封的女子,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阶梯两侧的冰壁上,古老的泰坦符文因他的经过而逐一亮起,投下幽蓝的光晕。光晕照亮了他脸颊上的血痕,也照亮了她苍白面容上细微的冰晶。

他走得很慢。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三十年才走到她的面前。

而未来的路,无论多长,他都将与她并肩而行。

直到群星尽头。

直到最后的低语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