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曹操的囚车(2/2)

那些眼神,要么是恐惧的,如同待宰的羔羊;要么是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要么是仇恨的,如同受伤的野兽。

可是这里的人……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

即便面对着全副武装的赤曦军士兵,他们也没有下跪,没有发抖,甚至还能笑着和士兵打招呼,递上一两个热腾腾的馒头。

那是……自信。

是一种挺直了腰杆做人的自信。

是一种知道自己受到保护、拥有尊严的自信。

这种眼神,曹操只在世家大族的子弟眼中见过。

而现在,这种眼神出现在了每一个贩夫走卒、每一个农夫村妇的脸上。

“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钟声突然响起。

曹操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大院里,一群半大的孩子正背着书包,欢笑着跑出来。

那是……学堂?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稚嫩的读书声,在寒风中飘荡。

曹操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在那群孩子里,看到了穿着绸缎的富家子弟,也看到了穿着粗布棉袄的农家娃。

他们混在一起,嬉笑打闹,没有任何隔阂。

“那是……谁家的私塾?”曹操指着那个方向,手指微微颤抖。

正在啃着大饼的班长顺着看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说道:“啥私塾啊,那是‘长社第一小学’。委员长说了,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凡是适龄的娃娃,不管家里有钱没钱,都得去念书,学费全免,中午还管一顿饭。”

“全……免?”

曹操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读书,那是世家大族的特权啊!

那是他们垄断仕途、掌控天下的根基啊!

袁绍为何能四世三公?杨彪为何能屹立不倒?

不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书本,掌握了经义,掌握了对圣人言的解释权吗?

而李峥……

他竟然把这把打开权力大门的钥匙,就这样随手扔给了泥腿子?

“他……他不怕吗?”

曹操喃喃自语,“民智若开,何以治之?”

这是商鞅的驭民五术。

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

只有让百姓愚昧,国家才能安定,君主才能集权。

这是千百年来,帝王将相心照不宣的秘密。

“怕啥?”

班长似乎听到了曹操的自语,他咽下口中的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咧嘴一笑。

“委员长说过,一个国家,如果只能靠愚弄百姓来维持统治,那这个国家就离死不远了。”

“只有百姓都识字了,都明理了,都知道咱们是在为谁打仗,为谁种地,这个国家才会有真正的力量。”

“就像这次打仗。”

班长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明亮,那是信仰的光芒。

“要是以前,听说八十万大军来了,老百姓早就吓跑了。”

“可这次呢?俺爹,俺娘,还有俺妹子,都帮着运粮,帮着抬担架。”

“为啥?”

“因为他们知道,要是你曹丞相赢了,地主老财就会回来,他们的地就会被收走,他们又要过回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所以,他们不是在帮委员长打仗,他们是在帮自己打仗!”

班长的话,朴实无华,却像是一把把利刃,狠狠地插进曹操的心脏。

帮自己打仗……

曹操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班长,看着周围那些充满活力的百姓,看着远处书声琅琅的学堂。

他突然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

他输的不是火炮,不是铁船,不是战术。

他输给的,是人心。

他想用霸道来征服天下,用权谋来驾驭群臣,用屯田来驱使百姓。

他把百姓当成了牛马,当成了资源,当成了争霸天下的工具。

而李峥……

李峥把他们当成了人。

当成了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尊严、有梦想的人。

当千万个“人”觉醒的时候,那种力量,足以推翻一切旧有的秩序,足以碾碎任何挡在前面的阻碍。

哪怕他是曹操。

哪怕他是那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面前,他也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呵呵……呵呵呵……”

曹操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凄凉与自嘲。

“孤……错了么?”

他问自己。

但他没有答案。

或者说,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车队继续上路。

终于,在日落时分,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许都。

那是他曾经的大本营,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方。

可是现在,那座城池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城墙被修缮一新,没有了斑驳的血迹,也没有了悬挂的人头。

城门口,车水马龙,往来的商队排成了长龙。

而在那最高的城楼之上,也就是曾经的丞相府、如今的政务院大楼顶端。

一面巨大的红色旗帜,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那红色,红得耀眼,红得热烈,红得像是初升的朝阳,又像是无数烈士的鲜血。

旗帜上,一颗金色的五角星,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

曹操死死地盯着那面旗帜。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被抽离。

他看到了那面旗帜下,那个正在崛起的新世界。

那里没有皇帝,没有世家,没有跪拜。

那里有的是钢铁,是机器,是法律,是公民。

那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未来。

“停车。”

曹操突然说道。

班长愣了一下,挥手示意车队停下。

“怎么了,老曹?想撒尿?”

曹操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他艰难地扶着车栏,站了起来。

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动了他的大氅。

他站在囚车上,遥望着那座熟悉的又陌生的城市,遥望着那面红旗。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不屑,到中途的震撼,再到后来的迷茫。

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

那种死寂,不是绝望。

而是一种彻底的、完全的认命。

是一种旧时代的残党,面对新时代洪流时,那种无力回天的苍凉。

“李峥……”

曹操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你赢了。”

“你赢的,不仅仅是孤的八十万大军。”

“你赢的,是这天下,是这人心,是这……千秋万代。”

两行浊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

滴在冰冷的囚车栏杆上,瞬间结成了冰。

“若孤早生二十年……或者晚生五百年……”

“或许,孤也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仿佛吐尽了他一生的抱负,一生的野心,一生的骄傲。

那个曾经横槊赋诗、对酒当歌的曹孟德,那个曾经豪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魏武帝。

在这一刻,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囚徒。

“走吧。”

曹操重新坐回了稻草堆里,闭上了眼睛。

他的背影,佝偻得像是一座坍塌的山峰。

“送孤……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