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2/2)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避里间,贾母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见满屋子人,忙上前给贾母请安,然后握住宝玉的手诊脉。紫鹃站在一旁,头垂得低低的。王太医诊了一回脉,起身道:“世兄这症是急痛迷心,系痰迷之症,因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不算太重。” 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别背药书!” 王太医躬身笑道:“不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贾母道:“果真不妨?” 王太医道:“实在不妨。” 贾母道:“既如此,快去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备上等谢礼让宝玉亲自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我打发人拆了太医院大堂!” 王太医只连声说 “不敢”,竟没听见后面的戏语,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按方煎药服下,宝玉果然比先安静了些,只是仍不肯放紫鹃,生怕她回苏州。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派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得知宝玉的情形,心里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他与黛玉亲密也是常情,倒没疑到别的事上。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才回房,一夜仍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着宋嬷嬷等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黛玉已去,就是喊有人来接,每回都得紫鹃安慰半晌才罢。贾母又命人按方服用祛邪守灵丹、开窍通神散等秘制药物,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宝玉渐渐好转。他心里明白,却恐紫鹃真的回去,有时故意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起也着实后悔,日夜辛苦照料,毫无怨意。袭人等见宝玉好转,心安神定,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风就是雨,往后可怎么好。” 此事暂且按下。
此时湘云的病已痊愈,天天过来瞧宝玉,见他清醒了,便把他病中狂态形容给他听,引得宝玉伏枕而笑。他起先竟全然不记得,听人说罢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拉着她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 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谁料你就认真了。” 宝玉道:“你说的有情有理,怎么是顽话?” 紫鹃笑道:“那些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什么亲人了,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便是有人来接,老太太也必不放的。” 宝玉道:“便是老太太放,我也不依。” 紫鹃笑道:“果真不依?只怕你过二三年娶了亲,眼里就没人了。” 宝玉一听,眼睛瞪得溜圆:“谁定了亲?定了谁?” 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怎么那么疼她?” 宝玉笑道:“人人说我傻,你比我更傻,琴姑娘已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真定下她,我还能是这个模样?先前我发誓砸那通灵宝玉,你也没劝我,说我疯了,如今我才好了,你又来怄我。” 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眼泪又滚下来:“我只愿此刻就死了,把心迸出来让你们瞧瞧,然后连皮带骨化成灰,灰再化成烟,被大风刮得四散,这才干净!” 紫鹃忙捂住他的嘴,替他擦眼泪,笑道:“你别着急,我原是心里着急,才来试你的。” 宝玉诧异:“你又着什么急?” 紫鹃道:“我不是林家的人,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她待我极好,比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离不开。我愁她若要走,我若跟去,便弃了本家;若不跟,又辜负了我们的情分,所以才设这谎话问你,谁知你竟傻闹起来。” 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你才是傻子,从此别愁了,我告诉你: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 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盘算。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来问候。” 宝玉道:“难为他们,我才睡下,不必进来。” 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姑娘了。” 宝玉道:“正是,我昨日就想叫你去,偏忘了,你快去吧。” 紫鹃便打叠铺盖妆奁,宝玉笑道:“我见你文具里有三两面镜子,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出门带着也轻巧。” 紫鹃只得留下,先命人送东西过去,然后别了众人,回潇湘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这般光景,病症又添了几分,多哭了几场。今见紫鹃回来,忙问缘由,得知宝玉大愈,便遣琥珀回贾母处。夜间人定后,紫鹃宽衣卧下,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要走,就那样疯起来。” 黛玉沉默不语。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一动不如一静,咱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晓。” 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累,趁这会子不歇,还嚼什么蛆。” 紫鹃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替你愁了这几年,你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老太太还硬朗,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能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不得趁心如意。公子王孙虽多,哪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便是天仙也不过三夜五夕就丢在脑后,甚至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若娘家有人有势还好,像你这样,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能凭人欺负。‘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你是明白人,岂不知这个道理?” 黛玉道:“你这丫头今儿疯了?去了几日竟变了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了你,我不敢要你了。” 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让我吃亏?” 说着,便自睡了。黛玉口内虽这般说,心内却伤感不已,待紫鹃睡熟,便默默哭了一夜,至天明才打了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吃了些燕窝粥,贾母等便亲自来看视,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众人都备了祝贺之礼,黛玉也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薛姨妈定了一本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未曾前去。散戏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了他二人一回,才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接连忙了三四天才完备。
薛姨妈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虽家道贫寒,却是钗荆裙布的好女儿,便想给薛蟠为妻。但薛蟠素习行止浮奢,恐糟蹋了人家女儿,正在踌躇,忽想起薛蝌尚未娶妻,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便与凤姐商议。凤姐叹道:“姑妈素知我太太有些左性,这事等我慢慢图谋。” 后来贾母来看凤姐,凤姐便把薛姨妈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她必依。” 回到房内,即刻命人请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一想,薛家根基不错,现今富足,薛蝌生得又好,还有贾母作保,便顺水推舟应了。贾母十分欢喜,忙命人请薛姨妈来,二人见面,说了许多谦辞。邢夫人即刻命人告诉邢忠夫妇,他们本是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称妙。贾母笑道:“我爱管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不知能得多少谢媒钱?” 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纵抬来十万银子,只怕老太太也不希罕。但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位帮着料理才好。” 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 说着,便命人叫尤氏婆媳过来,告诉她们原故,二人忙道喜。贾母吩咐:“咱们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你替我在当中料理,不可太啬也不可太费,把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 尤氏忙答应了。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忙命写了请帖补送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嘱咐,只得应了,凡事都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好说,这且不表。
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想接岫烟出去住,贾母道:“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姨太太和她大姑、小姑相处,正好亲香。” 邢夫人才罢。
薛蝌与岫烟前次途中曾见过一面,二人心中皆甚如意。只是邢岫烟比先时拘谨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随意闲话,又兼湘云爱取戏,更觉不好意思。幸她知书达礼,虽有女儿身分,却不佯羞诈愧、轻薄造作。宝钗自见她时,便知她家业贫寒,父母又是酒糟透之人,对女儿并不上心,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并非真心疼爱。岫烟为人雅重,迎春又是个有气的死人,连自己都照管不全,如何能顾到她?闺阁中家常需用之物,岫烟常有亏乏,却从不与人张口。宝钗便暗中体贴接济,也不敢让邢夫人知道,恐她多心说闲话。如今竟作成这门奇缘,岫烟心中先喜宝钗,而后才喜薛蝌,有时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称。
这日宝钗来看黛玉,恰值岫烟也来,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她到跟前,一同走到一块石壁后,指尖碰了碰她的衣袖:“这天还冷得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衣?” 岫烟低头不答,指尖绞着衣角。宝钗便知有缘故,又笑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给?凤丫头如今也这般没心没计了。” 岫烟道:“月钱倒没误日子,只是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说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搭着用就使。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不大留心,我使她的东西,她虽不说什么,那些妈妈丫头哪个省事、哪个嘴不尖?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多使她们,过三五天,倒得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不然就给我脸色看。一月二两银子本就不够,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把绵衣服当了几吊钱盘缠。” 宝钗听了,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偏梅家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倒好商议你的事。如今不先定了琴儿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这倒是件难事。再迟两年,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着性子,千万别自己熬煎。不如把那一两银子也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们尖刺就让他们尖刺,听不过就走开。倘或短了什么,别存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并不是作亲后才这样,你一来咱们就好,怕人闲话,打发小丫头悄悄告诉我就是了。” 岫烟低头答应了。宝钗又指她裙上的碧玉佩:“这是谁给你的?” 岫烟道:“是三姐姐给的。” 宝钗点头笑道:“她见人人都有,独你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但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是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用的,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七八年之前我也是这样,如今不比从前,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到了我们家,这些没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总要从实守分才是。” 岫烟笑道:“姐姐既这般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 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话了,她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我不过偶然提到,以后知道就是了。” 岫烟又答应了,问:“姐姐这是往哪里去?” 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当票叫丫头送来,我悄悄取出来,晚上再给你送去,早晚好穿,不然受了风寒事大。你当在哪个当铺了?” 岫烟道:“叫‘恒舒典’,在鼓楼西大街。” 宝钗笑道:“这倒闹到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倒要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 岫烟听说,才知是她家的当铺,脸颊一红,笑了笑,二人便分开了。
宝钗往潇湘馆来,恰逢薛姨妈也来看黛玉,正说闲话。宝钗笑道:“妈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 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宝玉和黛玉,如今瞧他二人都好了,我也放心了。” 黛玉忙让宝钗坐了,笑道:“天下的事真出人意料,怎么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了一门亲家。”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哪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用一根红丝把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终久也能作夫妇。这事儿都出人意料,便是父母本人都愿意,年年在一处,以为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也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还不知在眼前,还是在山南海北呢。” 宝钗笑道:“惟有妈,说话就拉上我们。” 一面说,一面伏在薛姨妈怀里撒娇:“咱们走罢。” 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就撒娇。” 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的头发,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事幸亏她开我的心,我见了她,多少愁都散了。” 黛玉听了,眼圈一红,流泪叹道:“她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故意来刺我的眼。” 宝钗笑道:“妈瞧她轻狂,倒说我撒娇。” 薛姨妈道:“也怨不得她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 又摩娑着黛玉的手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伤心,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和亲哥哥,这就比你强。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少,说歹话的多,不说你无依无靠该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也跟着趋炎附势。” 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就是假意疼我。” 薛姨妈道:“你不厌我,认了才好。” 宝钗忙道:“认不得的。” 黛玉道:“怎么认不得?” 宝钗笑问:“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给我兄弟,是什么道理?” 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给兄弟。” 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 说着,便和薛姨妈挤眼儿发笑。黛玉听了,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撒娇道:“姨妈不打她我不依。” 薛姨妈忙搂起她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她是顽你呢。” 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把黛玉给宝玉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黛玉够上来要抓她,笑道:“你越发疯了。” 薛姨妈忙笑着劝解,用手把二人分开。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都怕你哥哥糟蹋了,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黛玉这样的好孩子,我更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宝琴说给宝玉,偏生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一个去’,虽是顽话,细想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生得又好,外头说亲断不中意,不如竟把黛玉定给他,岂不四角俱全?” 林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到后来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脸颊通红,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 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 紫鹃忙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 薛姨妈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是催着你姑娘出阁,你也好早些寻个小女婿。” 紫鹃听了,脸颊一红,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 说着转身去了。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 后来见紫鹃臊得跑了,也笑起来:“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 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婆子们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倒也不差,闲了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作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
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扬着笑道:“这是个帐篇子?” 黛玉接过来瞧了,也不认得。地下婆子们都笑道:“这可是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 宝钗忙一把接过来,展开一看,正是岫烟方才说的当票,忙折起来。薛姨妈忙问:“那必定是哪个妈妈的当票失落了,回来急着找,你从哪里得的?” 湘云道:“什么是当票子?” 众人都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连当票子也不知道。” 薛姨妈叹道:“怨不得她,侯门千金,年纪又小,哪里知道这个,哪里见过这个?便是家下人有,她也见不着。别笑她呆子,便是你们家的小姐们见了,也都成呆子。” 众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认得,别说姑娘们,便是宝玉常在外头走,只怕也没见过。” 薛姨妈忙把当票的原故讲明,湘云、黛玉听了才笑道:“原来如此,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 众人笑道:“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 薛姨妈又问湘云是哪里拾的,湘云刚要说话,宝钗忙道:“是一张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 薛姨妈信以为真,便不再问。一时人回:“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 薛姨妈起身去了。
屋内无人时,宝钗才问湘云何处拾的。湘云笑道:“我见你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递与莺儿,莺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他们出去了,偷着拿出来,竟不认得,知道你们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 黛玉忙问:“邢妹妹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怎么会到你手里?” 宝钗见问,不好隐瞒,便把方才邢岫烟的事都告诉了二人。黛玉听了,眼圈一红,叹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史湘云一听,胸口起伏,动了气:“等我问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 说着就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她,笑道:“你又发疯了,快坐下。” 黛玉笑道:“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个抱不平才好,偏你充什么荆轲、聂政,真真好笑。” 湘云道:“既不叫我问,明儿把邢妹妹接到咱们苑里一处住,岂不好?” 宝钗笑道:“明日再商量。” 说着,人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 三人听了,忙掩了口,不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