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隔珠帘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题咏(2/2)
尤氏、凤姐上前启奏:“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元春起身,命宝玉导引,众人步至园门前,灯光火树之中,诸般陈设非常。进园后先游 “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 等处,元春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到了正殿,元春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亲自捧羹把盏。
元春命传笔砚,亲搦湘管,择几处最喜爱的景致赐名:正殿匾额 “顾恩思义”,对联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有凤来仪” 赐名 “潇湘馆”,“红香绿玉” 改 “怡红快绿”(即 “怡红院”),“蘅芷清芬” 仍用其名,“杏帘在望” 赐名 “稻香村”,又赐 “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 等名,另有 “梨花春雨”“桐剪秋风” 等四字匾额十数个,一时难以尽记,又命旧有匾联不必摘去。
元春又题一绝: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写毕,对众姊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不长吟咏,妹辈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省亲颂》。妹辈也各题一匾一诗,随才长短,暂吟成即可,不必受我束缚。可喜宝玉竟知题咏,实乃意外。‘潇湘馆’‘蘅芜苑’二处我极爱,次之‘怡红院’‘稻香村’,这四大处必得另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对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让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养之苦心。” 宝玉只得答应,退下去构思。
迎、探、惜三姊妹中,探春才情略胜,却也自知难与薛、林争衡,只得勉强塞责;李纨也凑成一律。元春挨次看过:
《旷性怡情》(迎春)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万象争辉》(探春)名园筑出势巍巍,奉命何惭学浅微。精妙一时言不出,果然万物生光辉。
《文章造化》(惜春)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文采风流》(李纨)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凝晖钟瑞》(薛宝钗)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世外仙源》(林黛玉)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元春看毕,连连称赏,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及。” 原来林黛玉本想今夜大展奇才,压倒众人,不想元春只命一匾一咏,不好违谕多作,只得胡乱作一首应景。
彼时宝玉刚作完 “潇湘馆”“蘅芜苑” 二首,正写 “怡红院”,草稿中有 “绿玉春犹卷” 一句。宝钗转眼瞥见,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回身推了推他的胳膊,嘴角贴着他耳边道:“贵妃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岂不是故意争锋?况且咏蕉叶的典故颇多,快换个字。” 宝玉额头冒出汗珠,急道:“我这会子脑子空空,想不起什么典故。” 宝钗笑道:“把‘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 宝玉道:“‘绿蜡’有出处吗?” 宝钗悄悄咂嘴点头:“亏你今夜这般不济,将来金殿对策,怕是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唐钱珝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乾’,你忘了?” 宝玉恍然大悟,掌心拍着大腿:“该死!现成的典故偏想不起来,你真是我的‘一字师’!以后我只叫你师父,不叫姐姐了。” 宝钗抿嘴笑道:“还不快写,只管贫嘴。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亲姐姐。” 说着,怕耽误他工夫,抽身走开。宝玉连忙续成,已有三首。
林黛玉未能展其抱负,心中不快,见宝玉独作四律费神,就想代他作一首,省些精神。走到宝玉案旁,悄问:“都作完了?” 宝玉道:“才有三首,还少‘杏帘在望’一首。” 黛玉道:“你先抄录前三首,等你写完,我替你作好这首。” 说罢,低头略一思索,早已吟成,写在纸条上搓成团,掷到他跟前。宝玉打开一看,这首比自己所作高过十倍,喜出望外,连忙恭楷誊写呈上。元春看道:
《有凤来仪》(臣宝玉谨题)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蘅芷清芬》蘅芜满净苑,萝薜助芬芳。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怡红快绿》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杏帘在望》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元春看毕,喜不自胜,赞道:“果然进益良多!” 又指 “杏帘在望” 为前三首之冠,遂将 “浣葛山庄” 改为 “稻香村”,命探春用彩笺誊录所有诗作,传与外厢贾政等人。贾政等看了,无不称颂,又进呈《归省颂》。元春又命赐宝玉、贾兰琼酥金脍等物。贾兰年幼,随母依叔行礼,贾环年内染病未愈,在闲处调养,二人皆无别传。
彼时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在楼下等候,见太监飞来传旨 “作完诗了,快拿戏目来”,忙呈上锦册和花名单。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贾蔷连忙张罗扮演,女孩子们歌如裂石、舞若天魔,尽现悲欢情状。戏刚演完,一个太监捧着金盘糕点进来,问:“谁是龄官?” 贾蔷知是赐龄官之物,喜得连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龄官极好,再作两出,不拘哪两出。” 贾蔷命龄官作《游园》《惊梦》,龄官执意不肯,说这两出非本角戏,定要作《相约》《相骂》,贾蔷扭不过,只得依她。元春看了甚喜,命 “不可难为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金银锞子及食物等物。随后撤筵,元春又游了未到之处,见山环佛寺,便进去焚香拜佛,题匾 “苦海慈航”,又加恩赏赐寺中幽尼女道。
少时,太监跪启:“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元春听了,眼泪又滚下来,却勉强堆笑,紧紧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指尖攥得发白,再三叮咛:“不必挂念,好生自养。如今皇上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机会多得是,何必悲伤。倘明岁仍许归省,万不可再如此奢华靡费!” 贾母等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元春虽不忍离别,怎奈皇家规范不可违,只得忍心上舆。众人好容易安慰好贾母、王夫人,才扶着她们出园门上房。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