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1/2)
话说莺儿见宝玉说话颠三倒四,摸不着头脑,正转身要走,只听宝玉又道:“傻丫头,我告诉你,你姑娘既是有造化的,你跟着她自然也有造化。你袭人姐姐靠不住,往后你尽心伏侍姑娘就是,日后或许有好处,也不枉你跟着她熬一场。” 莺儿听前头还像正经话,后头又古怪起来,指尖绞着衣角道:“我知道了,姑娘还等我呢,二爷要吃果子,打发小丫头叫我就是。” 宝玉点头,莺儿才匆匆去了。不多时,宝钗、袭人各自回房,暂且不表。
过了几日便是科举场期,旁人都盼着宝玉、贾兰能写出好文章高中,唯有宝钗瞧着宝玉,虽功课渐好,眉宇间却总带着一股冷静疏离,心口隐隐发沉。进场头一天,宝钗一面派袭人带着小丫头,同素云一起给爷儿俩收拾妥当,件件过目收好,一面拉着李纨回了王夫人,多派了几个老成管事的跟着,只说怕考场人马拥挤,磕着碰着。
次日,宝玉、贾兰换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欣然来见王夫人。王夫人拉着两人的手,指尖发颤,眼眶泛红:“你们爷儿俩都是头一回下场,活了这么大,从没离开我一天,就算不在眼前,也有丫鬟媳妇围着,何曾自己孤身睡过一夜?今日各自进去,孤孤单单举目无亲,务必自己保重,早些写完文章出来,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让我和你媳妇们放心。” 说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下来。
贾兰听一句应一句,宝玉却一声不吭,等王夫人说完,“扑通” 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满眼流泪,连磕三个头:“母亲生我一世,我无以为报,唯有这一入场用心作文章,好好中个举人,让太太欢喜,也算我这辈子的事了,从前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 王夫人听了,胸口发闷,哭得更凶:“你有这份心自然好,可惜你老太太没能见着!” 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宝玉却不肯起身,仰头道:“老太太见与不见,心里都知道,也定然欢喜,既能知道、欢喜,不见也和见了一样,不过隔了形质,没隔神气。”
李纨怕勾起宝玉旧病,又觉这话透着不祥,连忙上前扶他:“太太,这是大喜的事,别伤心了。宝兄弟近来懂事孝顺,又肯用功,带着侄儿好好作文章,早早回来,写出来请世交老先生们瞧瞧,等爷儿俩都报喜就好。” 一面叫人搀起宝玉。宝玉转过身给李纨作了个揖:“嫂子放心,我们爷儿俩必中,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大嫂子还要带凤冠穿霞帔呢。” 李纨笑道:“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 ——” 说到这里怕惹王夫人伤心,连忙咽住。宝玉笑道:“只要有好儿子接续祖基,就算大哥哥不在,他的后事也完了。”
李纨见天色不早,不再多言,点点头催他们动身。宝钗站在一旁,眼泪直流,浑身发僵,这些话句句透着不祥,却不敢当真,只得忍泪无言。宝玉走到她跟前深深作揖,众人见他行事古怪,却不敢笑,只看着宝钗哭得更凶,越发纳罕。宝玉道:“姐姐,我要走了,你好生跟着太太,等我的喜信儿。” 宝钗道:“时候到了,别唠叨了。” 宝玉笑道:“你倒催得紧,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 回头看看众人,独不见惜春、紫鹃,便说:“替我给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说一声,横竖再见就完了。”
众人只当他从没出过门,被王夫人的话勾得胡说,催着他:“外面有人等呢,再闹就误了时辰!” 宝玉仰面大笑,肩膀抖得厉害:“走了走了!不用胡闹,完了事了!” 众人也跟着劝:“快走吧。” 唯有王夫人和宝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几乎失声哭出,看着宝玉嘻笑出门,大有疯傻之状。正是:走求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
不说宝玉、贾兰赴考,贾环见他们走了,又气又恨,却忽然眉飞色舞,暗自得意:“我可要给母亲报仇了!家里没个男人,大太太依着我,还怕谁!” 连忙跑到邢夫人那里请安,说尽奉承话。邢夫人本就喜欢听好话,嘴角上扬:“你这才是明理的孩子!像巧姐儿的事,本就该我做主,你琏二哥糊涂,放着亲奶奶,倒托别人!”
贾环凑近邢夫人,声音压得极低:“人家那头也说了,只认您这一门。如今事儿定了,还要送大礼给太太呢!您有了这样的藩王孙女婿,还怕大老爷没大官做?不是我说,他们有元妃姐姐,就欺压人,将来巧姐儿别也这样没良心,我去问问她。” 邢夫人道:“你是该告诉她,让她知道你的好处!只怕她父亲在家,也找不着这么好的亲事!只是平儿那个糊涂东西,说这事不好,还说你太太不愿意,想来是怕我们得意。若等你二哥回来,听了别人的话,这事就办不成了。”
贾环道:“那边都定了,就等太太出八字。王府规矩,三天就要来娶。只是有一样,人家说不该娶犯官的孙女,只好悄悄抬过去,等大老爷免了罪做了官,再热闹。” 邢夫人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礼上也该如此。” 贾环道:“既这样,太太出了帖子就是。” 邢夫人道:“你这孩子糊涂,里头都是女人,叫芸哥儿写一个就是。” 贾环喜得眉开眼笑,连忙答应,出来赶着告诉贾芸,又邀着王仁去外藩公馆立文书兑银子。
谁知他们的话,早被邢夫人身边一个丫头听见。这丫头是求了平儿才被挑上的,连忙抽空跑到平儿那里,一五一十说了。平儿早知道这事凶险,已和巧姐细细说明,巧姐哭了一夜,执意要等父亲回来做主,不肯听大太太的话。如今又听见这话,哭得浑身发抖,拉着平儿要去和太太理论。平儿急忙拦住,手心冒汗:“姑娘别莽撞!大太太是你亲祖母,说二爷不在家她做得主,还有舅舅保山,他们都是一气,你一个人说不过的。我终究是下人,说不上话,如今只能想办法,断不可冒失。”
邢夫人那边的丫头道:“你们快想主意,不然就要抬人了!” 说着匆匆离去。平儿回头见巧姐哭作一团,连忙扶着她:“姑娘,哭没用,如今二爷远在天边,听他们的话头 ——” 话没说完,邢夫人那边就派人来:“姑娘大喜,叫平儿把姑娘的应用之物料理出来,赔送的事,原说等二爷回来再办。” 平儿只得答应。
刚送走来人,王夫人就过来了,巧姐一把抱住她,哭得倒在怀里。王夫人也哭道:“妞儿别急,我为你受了大太太好些话,看来扭不过,只能先应着缓一缓,即刻派家人赶去告诉你父亲。” 平儿急道:“太太还不知道?早起三爷在大太太跟前说,外藩规矩三天就要过门,如今大太太已叫芸哥儿写了名字年庚送去,哪里等得及二爷!” 王夫人听见 “三爷” 二字,气得喉咙发堵,半天说不出话,呆了半晌,一叠声叫人找贾环,找了半日,人回:“今早同蔷哥儿、王舅爷出去了。” 问贾芸,也没人知道。
巧姐屋里人人瞪眼,无计可施。王夫人没法和邢夫人争论,只得抱着巧姐大哭。这时一个婆子进来:“后门上的人说,刘姥姥又来了。” 王夫人道:“家里遭了这事,哪有工夫接待,随便回了她吧。” 平儿道:“太太该叫她进来,她是姐儿的干妈,该告诉她。” 王夫人不言语,婆子便带了刘姥姥进来。
刘姥姥见众人眼圈通红,摸不着头脑,迟了半晌问道:“怎么了?太太姑娘们是想二姑奶奶了?” 巧姐听见提起母亲,哭得更凶。平儿道:“姥姥别说闲话,你既是姑娘的干妈,也该知道,便一五一十告诉了。” 刘姥姥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半天忽然拍手笑道:“你这伶俐姑娘,没听见过鼓儿词么?这上头方法多着呢,有什么难的!” 平儿急忙追问:“姥姥有什么法儿,快说!”
刘姥姥道:“这有何难,不叫他们知道,悄悄一走就完了!” 平儿道:“这是混说,我们这样人家的人,能走到哪里去?” 刘姥姥道:“你们要走,就到我屯里去,我把姑娘藏起来,叫我女婿找人,让姑娘亲笔写个字儿送到姑老爷那里,他少不得就来了,不好么?” 平儿道:“大太太知道了怎么办?” 刘姥姥道:“我从后门来,她知道么?” 平儿道:“大太太住在后头,待人刻薄,没人敢给她送信,如今后门来的,不妨事。” 刘姥姥道:“咱们说定了,我叫女婿打了车来接。”
平儿道:“哪还等得,你坐着,我去回话。” 急忙进去,避着旁人把刘姥姥的话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想了半天,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巧姐哭道:“只求太太救我,父亲回来定会感激。” 平儿道:“不用多说,太太回去吧,回来派人看屋子就行。” 王夫人道:“掩密些,你们的衣服铺盖都要带。” 平儿道:“要快走才有用,不然定了就麻烦了!”
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道:“是了,你们快办,有我呢。” 于是王夫人回去找邢夫人说闲话,把她绊住。平儿这边连忙遣人料理,嘱咐道:“别避人,有人问就说是大太太吩咐,派车送刘姥姥。” 又买通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把巧姐扮成青儿的模样,急急离去。平儿只说是送人,趁人不注意,也跨上车去了。府里房大人少,邢夫人又不怜下人,众人感念平儿的好处,都通同一气放了巧姐,邢夫人只顾着和王夫人说话,竟全然不知。
再说外藩本是要买几个使唤女人,听了媒人的一面之辞才派人相看,相看的人回去实说了是贾府的姑娘。外藩一听是世代勋戚,吓了一跳:“了不得!这有干例禁,险些误了大事!我朝觐已过,就要起程,再有人来说,快快打发出去!” 这日贾芸、王仁正递送年庚,就见府里人嚷道:“奉王爷命,再敢拿贾府的人冒充民女,定要究治!太平时候,谁敢这样大胆!” 两人吓得抱头鼠窜,埋怨着说事的人,扫兴而散。
贾环在家候信,又闻王夫人传唤,急得抓耳挠腮。见贾芸一人回来,急忙问道:“定了么?” 贾芸慌忙跺脚,额头冒汗:“了不得!不知谁露了风,人家不要,还说要究治!” 贾环气得脸色发白,怔在原地:“我今早在大太太跟前说得好好的,如今怎么办?都是你们坑了我!” 正没主意,里头有人叫:“大太太、二太太叫你们呢!” 两人只得磨蹭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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