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1/2)

话说宝玉因自己失言被宝钗问住,正想掩饰,只见秋纹进来说:“外头老爷叫二爷呢。” 宝玉巴不得这一声,脚底生风似的跑了出去。到了贾政书房,贾政眉头紧锁,语气严肃:“我叫你来不为别的,你如今穿着孝,不便去学里,在家务必把念过的文章温习温习。我这几天倒闲,隔两三日要你做几篇给我瞧,看看你这些时进益了没有。” 宝玉只得低着头答应。贾政又道:“你环兄弟、兰侄儿我也叫他们温习了,倘若你作的文章反倒不及他们,那可不成体统。” 宝玉嘴唇动了动,没敢回话,只应了个 “是”,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贾政挥挥手:“去罢。” 宝玉如蒙大赦,退了出来,正撞见赖大等人拿着册子进来,连忙溜回自己房中。

宝玉一进屋,宝钗便问起缘由,得知贾政要他作文章,嘴角微微上扬,倒也欢喜,唯独宝玉眉头拧成疙瘩,一脸不情愿,却又不敢怠慢。正要坐下静心,见两个姑子走进来,是地藏庵的,上来给宝钗请安:“请二奶奶安。” 宝钗待理不理,淡淡道:“你们好?” 叫人 “倒茶给师父们喝”。宝玉本想和姑子说说话,见宝钗神色透着厌恶,也不好搭腔。那姑子知道宝钗性子冷,不敢久坐,起身要走。宝钗道:“再坐坐罢。” 姑子道:“我们在铁槛寺做了功德,好些时没来给太太奶奶们请安,今日来了,见过奶奶太太,还要瞧瞧四姑娘呢。” 宝钗点头应允,姑子便往惜春那里去了。

姑子到了惜春住处,见了彩屏便问:“姑娘在那里呢?” 彩屏叹道:“别提了,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着。” 姑子道:“为什么?” 彩屏道:“说也话长,你见了姑娘,只怕她会跟你说。” 惜春早已听见动静,急忙坐起来,语气冰冷:“你们两个人倒好,见我们家事差了,就不露面了?” 姑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有也是施主,没也是施主,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多少恩惠。如今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了,就没见姑娘,心里惦记,今儿是特地来瞧姑娘的。”

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 又问惜春:“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跟人走了?” 惜春脸一红,声音拔高:“哪里的话!说这话的人小心割舌头!人家是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 姑子道:“妙师父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哪里像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自己修个善果。”

惜春道:“怎么样才是善果?” 姑子道:“除了咱们这样善德人家不怕,别人家的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难就慈心发动,设法救济。我们修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苦多了,却没什么险难。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转个男身,也就好了,不像如今脱生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姑娘们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更没法子。若说修行,也得修得真。那妙师父自认为才情比我们强,嫌我们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她如今到底遭了大劫了。”

惜春被姑子一番话说到心坎里,也顾不得丫头们在旁,便把尤氏待她的种种,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又指着自己剪短的头发道:“你当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我早有这心,只是没找到门路。” 姑子假作惊慌:“姑娘可别再说这话!珍大奶奶听见了,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惜春没等她说完,脸涨得通红:“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

姑子见她是真心,便索性激她:“姑娘别怪我们说错话,太太奶奶们哪里会依你的性子?到时候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也是为姑娘好。” 惜春道:“瞧着罢。” 彩屏等人见势头不对,给姑子使了个眼色,姑子会意,本来也怕担风险,不敢再挑逗,连忙告辞。惜春也不留她,冷笑道:“当天下就你们一个地藏庵么!” 姑子不敢答言,匆匆去了。

彩屏怕出事,悄悄告诉尤氏:“四姑娘绞头发的念头还没断呢,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可得提防着,别闹出事来,到时候归罪我们身上。” 尤氏叹道:“她哪里是想出家,不过是大爷不在家,故意跟我过不去,也只好由她罢了。” 彩屏等人没法,只能时常劝解,可惜春一天比一天不肯吃饭,一门心思只想绞头发。彩屏等人扛不住,只得四处告诉邢夫人、王夫人,两位夫人劝了好几次,惜春依旧执迷不悟。

邢王二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忽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家的宝玉来了!” 众人急忙迎出去,把甄太太让到王夫人处坐下。行礼过后,叙了些家常,王夫人提起甄宝玉和自己家宝玉长得一模一样,要请甄宝玉一见。传话出去,回来说:“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说得投了机,打发人来请二爷、三爷,还有兰哥儿,去外头吃饭,吃了饭再进来。” 里头也连忙摆饭,暂且不表。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然和宝玉一般无二,试探他的文才,甄宝玉应对如流,贾政甚是敬重,便叫宝玉等三人出来,一来警励他们,二来也让两人比一比。宝玉听命,穿了素服,带着贾环、贾兰出来,见了甄宝玉,竟像旧相识一般,甄宝玉也觉得在哪里见过,两人行了礼,贾环、贾兰也上前相见。贾政原本席地而坐,想让甄宝玉坐椅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宝玉等人出来,既不能和贾政同坐,甄宝玉又是晚一辈,也不好站着,贾政知不便,站着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我失陪,让小儿辈陪着,你们说说话,叫他们领领大教。” 甄宝玉逊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想向世兄们请教。” 贾政回复几句,便往内书房去了,甄宝玉想送,被贾政拦住。宝玉等先抢步出了书房门槛,看着贾政进去,才进来让甄宝玉坐下,彼此说了些久慕思念的话,不必细述。

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起梦中情景,又素知甄宝玉为人,以为能得一知己,只因初次见面,又有贾环、贾兰在旁,不好造次,只得极力夸赞:“久仰芳名,没能亲自拜见,今日一见,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 甄宝玉素来也知贾宝玉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心里想:“他倒可以和我一同求学,却不能和我走一条路。他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我略懂些道理,不如和他讲讲,只是初次见面,不知他心思和我一不一样,只好慢慢说来。” 便回道:“世兄的才名,弟早有耳闻,世兄是数万人里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弟却是庸庸碌碌的愚人,跟你同名,倒玷污了这两个字。”

贾宝玉听了,心里嘀咕:“这个人果然和我心思一样,可咱们都是男人,不比女孩儿清洁,他怎么把我当女孩儿看待?” 便说道:“世兄过奖了,弟是至浊至愚,不过是块顽石,怎敢比世兄品望高清,配得上这两个字。” 甄宝玉道:“弟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自认为还能琢磨成才,岂知家道中落,这几年比瓦砾还惨,虽不敢说历尽甘苦,也略领悟了些世道人情。世兄锦衣玉食,事事遂心,文章经济必定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要把你培养成栋梁。弟所以说你才配得上这名字。”

贾宝玉听他又说起文章经济这些俗套话,心里越发不合,正想回话,贾环见没人理他,早已心里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合心意,说道:“世叔太谦了,若论文章经济,实在是从历练中得来的才是真才实学。小侄年幼,虽不懂文章是什么,可把读过的细细琢磨,那些富贵荣华,比起好名声来,真是差远了。” 甄宝玉还没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更不耐烦,想:“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了这一派酸话。” 便说道:“弟听说世兄也看不起那些俗套,性情中另有见解,今日有幸见面,想听听你超凡入圣的道理,也好洗净俗肠,开阔眼界,没想到你把我当蠢物,只用这些世路话应酬。”

甄宝玉听了,知道他了解自己少年时的性情,疑心自己是假意,便索性说明:“世兄高论,实在真切。只是弟小时候也深恶那些旧套话,可一年年长大,父亲辞官在家,懒得应酬,让弟接待宾客,后来见那些大人先生都是显亲扬名的人,着书立说也无非是忠孝二字,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才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辜负父亲师长的养育之恩,所以把小时候那些迂腐痴情渐渐改了些。如今还想访师觅友,教导自己,有幸遇见世兄,定要请你指教,刚才说的并不是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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