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余痛触前情(2/2)

众人说毕散去,贾政这才回家。众子侄都上前迎接,贾政先去给贾母请安,然后众子侄依次请安,一同进府。王夫人等人已在荣禧堂等候,贾政先到贾母那里拜见,诉说了些分别后的情形。贾母问起探春的消息,贾政把许配探春的事都禀明了,又道:“儿子起身急促,没赶上重阳,虽没亲眼见,听那边亲家的人说一切都好,亲家老爷太太还请老爷太太的安,说今冬明春大约还能调进京来,这就好了。如今闻得海疆有事,只怕到时候还不能调。” 贾母起初因贾政降调回来,又知探春远在他乡无亲无故,眼圈泛红,心里伤感;后来听贾政说探春安好,才转悲为喜,笑着让贾政出去歇息。随后弟兄相见,众子侄拜见,定了明日清晨拜祠堂。

贾政回到自己屋内,王夫人等人见过,宝玉、贾琏另行拜见。贾政见宝玉比起身时脸面丰满,倒觉安静,却不知他心里依旧糊涂,所以甚是欢喜,也不把降调的事放在心上,心想幸亏老太太料理得当。又见宝钗比从前更沉稳厚重,贾兰文雅俊秀,不由得喜形于色;唯独见贾环还是老样子,终究不甚钟爱。歇息了半天,贾政忽然皱眉道:“为何今日少了一人?” 王夫人知道他想着黛玉,先前家书没报,今日刚到家正是欢喜,不必直说,只道黛玉病着。岂知宝玉心里早已如刀绞般难受,只因父亲刚回家,只得强撑着伺候。王夫人设筵接风,子孙们轮流敬酒,凤姐虽是侄媳,如今掌管家事,也跟着宝钗等人敬酒。贾政叫人递了一巡酒,吩咐道:“都歇息去吧。” 又命众家人不必伺候,等明日拜过宗祠再进见。分派已定,贾政与王夫人说了些别后的话,其余的王夫人都不敢多言。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王夫人不敢悲戚,只默默听着;贾政又说起薛蟠的事,王夫人道:“他是自作自受。” 趁便把黛玉已死的话告诉了贾政。贾政猛地一怔,眼睛瞪得滚圆,随即眼圈泛红,掉下泪来连声叹息,王夫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彩云等人连忙拉了拉王夫人的衣服,王夫人才止住泪,又说些欢喜的话,随后安寝了。

次日一早,贾政到宗祠行礼,众子侄都随从前往。贾政在祠旁厢房坐下,叫贾珍、贾琏过来,问起家中事务,贾珍拣能说的说了几句。贾政道:“我初回家,也不便细细查问,只是听见外头说你家里不如从前,诸事要谨慎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教就管教,别叫他们在外头得罪人,琏儿也该听着。不是刚回家就说你们,实在是我有所耳闻才说的,你们更该小心。” 贾珍、贾琏脸涨得通红,只得连连答应 “是”,不敢多说,贾政也就不再追问。回到西府,众家人磕头请安毕,贾政仍复进内,众女仆行礼,这里不必多赘。

只说宝玉因昨日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心里早已泪如泉涌,一路上悄悄滴了好些眼泪。回到房中,见宝钗和袭人等人说话,便独自坐在外间纳闷。宝钗叫袭人送茶过去,以为他是怕老爷查问功课才这般,只得过来安慰。宝玉趁机起身对宝钗说:“你今晚先睡,我要定定神,如今记性越发不好,三言两语都记不住,老爷瞧着该不高兴了。你先睡,叫袭人陪我略坐坐。” 宝钗不便勉强,点头应允。

宝玉出来悄悄对袭人道:“你把紫鹃叫来,我有话问她。只是紫鹃见了我,脸上总是带着气,必得你去劝解开了再来才好。” 袭人道:“你说要定神,我还替你高兴,怎么又想到这上头了?有话明儿问不行吗?” 宝玉道:“我就今晚得闲,明日倘或老爷叫我做事,就没空了。好姐姐,你快去叫她来。” 袭人道:“她不是二奶奶叫是不会来的。” 宝玉道:“所以你得去说明白才行。” 袭人道:“叫我说什么?” 宝玉眼圈泛红,声音发颤:“你还不知道我和她的心吗?都是为了林姑娘。你说我并不是负心人,如今却被你们弄成了负心汉!” 说着指了指里间屋子:“这门亲事我本不愿意,都是老太太他们捉弄的,好端端把林姑娘害死了。就是她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她死了也不会抱怨我。你到底听见三姑娘他们说过,她临死还恨怨我。紫鹃为了她们姑娘,也恨我恨得了不得,你想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吗?晴雯说到底只是个丫头,也没什么大好处,她死了我还做了祭文祭她,这都是林姑娘亲眼见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还不如晴雯?我连祭都不能祭一祭,况且林姑娘死了还有灵性,她想起这些,岂不是更抱怨我?” 袭人道:“你要祭就去祭,谁拦着你了?” 宝玉道:“我自从病好后,就想做一篇祭文,可如今一点灵机都没有了。祭别人胡乱写还使得,祭她是断断粗糙不得的。所以叫紫鹃来,问问她姑娘的心,她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负心的。我没病之前还想得出来,病后都记不得了。你倒说说,林姑娘明明已经好了,怎么忽然就死了?她好的时候我没去看,她怎么说来着?我病的时候她没来,又怎么说来着?她所有的东西,我想诓过来留个念想,你二奶奶总不叫动,不知是什么意思。” 袭人道:“二奶奶是怕你伤心罢了,还能有什么意思。” 宝玉道:“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着我,为什么临死把诗稿都烧了,不留给我做个纪念?又听见说天上有音乐响,必是她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了。我虽见过她的棺材,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是不是真有她。” 袭人道:“你这话越发糊涂了,哪有人没死就搁在棺材里的?” 宝玉道:“不是的!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到底叫紫鹃来。” 袭人道:“如今等我细细说明你的心意,她肯来还好,不肯来还得费好多话;就是来了,见了你也未必肯细说。依我的主意,明日等二奶奶上去了,我慢慢问她,或许能问个仔细,遇着闲空再慢慢告诉你。” 宝玉道:“你说得也有理,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

正说着,麝月出来道:“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进去睡吧,袭人姐姐必是说得起了兴,忘了时候。” 袭人听了道:“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说。” 宝玉无奈,只得进去,又对袭人耳语:“明儿好歹别忘了。” 袭人笑道:“知道了。” 麝月抿着嘴笑道:“你们两个又在说悄悄话,为什么不和二奶奶说明白,就到袭人姐姐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 宝玉摆手道:“不用多言。” 袭人瞪了麝月一眼:“小蹄子,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 回头对宝玉道:“都是你闹的,说了大半夜的话。” 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各人散去。

那夜宝玉翻来覆去一夜无眠,到了次日,还惦记着问紫鹃的事。忽听得外头传进话来:“众亲朋因老爷回京,都要送戏接风,老爷再三推辞,说不必唱戏,就在家里备些水酒,请亲朋过来谈谈。已经定了后儿摆席,请人过来,特地进来告诉一声。”

不知贾政请了哪些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