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宁国府骨肉病灾缠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2/2)
这事一传开,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说大观园中有了妖怪。唬得那些看园的人也不敢修花补树、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园子里鸟兽乱窜,甚至白天也要约着同伴、拿着器械才敢走动。过了些时日,贾珍果然也病了,他竟不肯请医调治,轻则到园里化纸许愿,重则请人详星拜斗。贾珍刚好转,贾蓉等人又相继病倒,如此接连数月,闹得宁荣两府人人自危。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妖,园子里的收成一概全无,各房的月例却要重新添起,反倒弄得荣府越发拮据。那些看园的没了指望,个个想离开,便越发编造花妖树怪的谣言,纷纷要搬出园子,最后只得把园门封固,再没人敢进去,以致园中的崇楼高阁、琼馆瑶台,都成了鸟兽栖息的地方。
却说晴雯的表兄吴贵,正住在园门口。他媳妇自从晴雯死后,听说晴雯作了花神,每日晚间便不敢出门。这一日吴贵出门买东西,回来晚了,那媳妇子本就有些感冒,日间又吃错了药,等吴贵到家,她已经死在炕上了。外头的人本就觉得这媳妇子行为不妥当,便都传言是妖怪爬过墙吸了她的精气才死的。这话传到贾母耳朵里,老太太着急得不行,立刻派了好些人把宝玉的住房围住,日夜巡逻打更。那些小丫头们还添油加醋,有的说看见红脸的妖怪,有的说看见很俊的女人飘来飘去,吵嚷不休,唬得宝玉天天缩在炕角,手心冒汗,夜里也睡不安稳。亏得宝钗有把持,听见丫头们混说,便沉下脸,扬言要打,那些谣言才渐渐平息了些。无奈各房的人都疑神疑鬼,也添了人坐更,家里的食用开销反倒又多了好些。
独有贾赦不大相信,撇嘴道:“好好的园子,哪里来的什么鬼怪!” 挑了个风清日暖的日子,带了好几个家人,手里拿着器械,要进园里踹看动静。众人劝他别去,他偏不依。一进园子,果然阴气逼人,草木枯黄,落叶堆积。贾赦还强撑着往前走,跟的人却都探头缩脑,脚步迟疑。内中有个年轻的家人,心里本就害怕,忽听 “呼” 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五色灿烂的东西从眼前跳了过去,他 “嗳哟” 一声,腿肚子发软,“扑通” 就躺倒了。贾赦回身查问,那小子喘着粗气,嘴唇哆嗦着回道:“亲、亲眼看见一个黄脸红须、绿衣青裳的妖怪,跑到树林子后头的山窟窿里去了!” 贾赦听了,也有些胆怯,眉头紧锁,问道:“你们都看见了?” 有几个想讨好的家人连忙顺水推舟:“怎么没瞧见!因老爷在头里,不敢惊动罢了,奴才们还撑得住!” 这话越说越真,贾赦心里越发害怕,也不敢再往前走,急急地转身回来,吩咐小子们:“这事不许往外提,只说园里都看遍了,什么东西也没有。” 可他心里实在相信有妖,便想着要到真人府里请法官来驱邪。岂知那些家人无事还要生事,如今见贾赦也怕了,不但不瞒着,反倒添油加醋地四处宣扬,说得人人吐舌,越发把大观园的妖气传得神乎其神。
贾赦没法,只得请了道士到园里作法事驱邪逐妖。择了吉日,先在省亲正殿上铺排起坛场,上供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宿和马、赵、温、周四大将的牌位,下排三十六天将的图像。香花灯烛摆满一堂,钟鼓法器排在两边,还插着五方旗号。道纪司派了四十九位道众来执事,净了一天的坛。三位法官行香取水完毕,便擂起法鼓,法师们都戴上七星冠,披上九宫八卦的法衣,踏着登云履,手执牙笏,拜表请圣。又念了一天的《洞元经》,无非是消灾驱邪接福的话,之后便出榜召将,榜上大书 “太乙混元上清三境灵宝符录演教大法师行文敕令本境诸神到坛听用”。
那日两府上下的爷们,都仗着法师要擒妖,纷纷到园里观看,一个个伸长脖子,屏息凝神,都说:“好大的法令!这么呼神遣将的闹起来,不管有多少妖怪也得唬跑了!” 大家都挤到坛前,只见小道士们将旗幡举起,按定五方站住,伺候法师号令。三位法师中,一位手提宝剑、拿着法水,一位捧着七星皂旗,一位举着桃木打妖鞭,威风凛凛地立在坛前。只听法器一停,上头令牌 “啪、啪、啪” 三下,法师们口中念念有词,那五方旗便团团散布开来。
法师下了坛,叫本家的人领着,到园里各处楼阁殿亭、房廊屋舍、山崖水畔都洒了法水,用宝剑指画了一回。回来后又连击牌令,将七星旗祭起,众道士把旗幡一聚,接过桃木打妖鞭,望空 “啪、啪、啪” 打了三下。本家众人都嚷着 “拿住妖怪了”,争着要瞧,可走到跟前,却什么形响也没有。只见法师叫众道士拿取瓶罐,说是 “收妖”,加上封条,又用朱笔书符收禁,令人带回观中塔下镇住,一面撤坛谢将。
贾赦恭恭敬敬地叩谢了法师,送他们离去。贾蓉等小弟兄背地里却偷偷笑个不住,议论道:“这么大排场,我还以为能拿着妖怪给我们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谁知是这么个收罗法,到底妖怪拿去了没有?” 贾珍听见了,骂道:“糊涂东西!妖怪本就是聚则成形,散则成气,如今这么多神将在这里,它还敢现形吗?无非是把这妖气收了,不再作祟,这就是法师的法力了!” 众人将信将疑,只得暂且作罢,往后园里果然没人再提妖怪的事。贾珍等人的病也渐渐痊愈,都称道法师神力。独有一个小子私下笑道:“头里那些响动我也不知道,就跟着大老爷进园那日,明明是个大公野鸡飞过去了,拴儿吓花了眼,说得活灵活现,我们都替他圆了谎,大老爷就认真起来,倒瞧了场热闹的坛场!” 众人虽听见了,却没人肯信,园子里终究还是没人敢住。
一日,贾赦无事,正想着叫几个家下人搬回园里住,看守房屋,防备夜晚藏匿奸人,刚要传出话去,只见贾琏进来请了安,神色慌张,语气急促:“父亲,儿子今日到大舅家去,听见一个荒信 —— 说是二叔被节度使参了,为的是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请旨革职的事!” 贾赦身子一震,眼睛瞪得溜圆:“只怕是谣言罢!前儿你二叔还带书子来,说探春已于某日到了任所,择了吉日送了你妹子到了海疆,路上风恬浪静,叫合家不必挂念。还说节度认了亲,倒设席贺喜,哪有做了亲戚反倒提参起来的道理?你且别声张,快到吏部打听明白,立刻回来回我!”
贾琏不敢耽搁,即刻出去,不到半日就匆匆回来,喘着气道:“父亲,儿子才到吏部打听,果然二叔被参了!题本上去后,亏得皇上恩典,没有交部审讯,便下了旨意,说是二叔失察属员,重征粮米,苛虐百姓,本应革职;姑念他初膺外任,不谙吏治,被属员蒙蔽,着降三级,加恩仍以工部员外上行走,并令即日回京。这信是千真万确的!儿子在吏部说话的时候,来了一个江西引见的知县,说起二叔,倒是很感激,说二叔是个好上司,只是用人不当,那些家人在外招摇撞骗,欺凌属员,已经把二叔的好名声都弄坏了。节度大人早就知道这些事,也说二叔是个好人,不知怎么这回还是参了。儿子想着,许是那些家人闹得太不像话,节度怕将来弄出大祸,所以借了一件失察的事参奏,倒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也未可知。” 贾赦还没听完,便挥手道:“你先去告诉你婶子知道,暂且别告诉老太太,免得她着急。” 贾琏答应着,转身就去回禀王夫人。
未知王夫人听了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