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2/2)

林黛玉气绝身亡的那一刻,正好是宝玉娶宝钗的时辰。紫鹃等人哭得撕心裂肺,李纨、探春想起黛玉素日的聪慧可怜,如今下场这般凄惨,也伤心痛哭不止。只因潇湘馆离宝玉的新房甚远,那边并没有听见这边的哭声。众人哭了一阵,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音乐声,侧耳细听,却又没了踪迹。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只听见竹梢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月影在墙上缓缓移动,一派凄凉冷淡,让人心里发寒。二人连忙叫林之孝家的过来,把黛玉的遗体停放妥当,派人看守,等第二天一早去回凤姐。

凤姐此时正忙着照应贾母、王夫人,又惦记着贾政起程,宝玉的病情又加重了,正焦头烂额,若是再把黛玉去世的消息告诉贾母、王夫人,怕她们愁苦交加,急出病来,只得亲自往大观园去。到了潇湘馆,见了黛玉的遗体,凤姐也忍不住哭了一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肩膀一抽一抽的。见李纨、探春已经把诸事料理妥当,便说道:“很好,只是刚才你们怎么不派人来告诉我,叫我好着急。” 探春道:“刚才正忙着送老爷起程,没来得及说。” 凤姐道:“还是你们两个心善,可怜她。我还得回那边招呼宝玉那个冤家呢。只是这件事真棘手,今日不回禀老太太不行,回禀了,又怕老太太受不住。” 李纨道:“你见机行事,能缓就缓,该回再回。” 凤姐点头应允,匆匆忙忙地去了。

凤姐回到宝玉那边,听见大夫说宝玉的病情没大碍,贾母、王夫人略放宽了心,便趁着宝玉昏睡,背着他,缓缓把黛玉去世的消息回明了贾母和王夫人。贾母、王夫人听了,吓得身子一软,险些栽倒。贾母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肩膀抖个不停,哭道:“是我害了她啊!这丫头也太傻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说着就要往潇湘馆去哭一场,可又惦记着宝玉,两头难顾,左右为难。王夫人等人含着泪劝道:“老太太身子要紧,别过去了,仔细伤着元气。” 贾母无奈,只得叫王夫人替自己去看看,又哭着道:“你替我告诉黛玉的阴灵:‘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只因亲疏有别。你是我的外孙女儿,固然亲近,可比起宝玉,还是宝玉更亲些。若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父亲呢。’” 说着,又失声痛哭起来。王夫人劝道:“林姑娘是老太太最疼的,可寿夭有定,如今已经去了,咱们也没法子尽心,只能把葬礼办得风光些,一则少尽咱们的心意,二则姑太太和林姑娘的阴灵也能安息。” 贾母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凤姐怕老太太伤感太过,急出病来,明知宝玉心里还糊涂,便偷偷让人来撒谎哄道:“宝玉那边找老太太呢,说想您了。” 贾母听见宝玉找自己,才勉强止住泪,抽噎着问道:“他又怎么了?是不是病又重了?” 凤姐陪着笑脸道:“没什么事,想来是醒了,惦记老太太。” 贾母连忙扶着珍珠起身,凤姐也跟着一旁搀扶。走到半路,正好遇见从潇湘馆回来的王夫人,王夫人把料理的情况一一回明,贾母又是一阵哀痛,只因要去看宝玉,只得强忍着泪,含悲道:“既然都妥当了,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办,别委屈了她就行。” 王夫人、凤姐一一答应了。

贾母来到宝玉屋里,见他醒着,便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宝玉脸上带着傻笑,眼神涣散道:“我昨晚看见林妹妹了,她说要回南边去,我想没人能留得住她,还得老太太帮我留一留她。” 贾母心里一酸,眼眶又红了,只得安慰道:“使得,你放心,我帮你留着她。” 袭人连忙扶宝玉躺下,盖好被子。

贾母从宝玉屋里出来,又去了宝钗那边。此时宝钗还没过回九,见了人还有些含羞,脸颊微红,举止略显局促。这一天见贾母满面泪痕,连忙递上茶来,贾母叫她坐下,宝钗侧身陪着坐了,才轻声问道:“听说林妹妹病了,不知她好些了吗?” 贾母一听 “林妹妹” 三个字,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哽咽道:“我的儿,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宝玉。都是因为林妹妹,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你成了我的孙媳妇,我才敢跟你说 —— 林妹妹已经没了两三天了,就是你和宝玉成亲的那个时辰走的。宝玉这一场大病,也全是为了她,你们以前都在园子里,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情分。” 宝钗的脸 “唰” 地一下飞红,想到黛玉的惨死,又想起自己这段日子的委屈,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贾母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起身回去了。

自此以后,宝钗心里千回百转,想了个开导宝玉的主意,只是怕太莽撞,一直没敢说,直到过了回九,才趁着宝玉病情好转,慢慢说了出来。如今宝玉果然一天比一天好,大家说话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了。只是宝玉虽然病势渐好,心里对黛玉的痴心却没断,一心要亲自去潇湘馆哭一场。贾母等人知道他的病还没除根,怕他触景生情,病情反复,可又架不住他整日闷闷不乐,唉声叹气,病也时好时坏。倒是毕大夫看出他的心病,说道:“索性让他去哭一场,把心里的郁结开散了,再用药调理,倒好得快些。” 宝玉听说能去见黛玉,立刻来了精神,挣扎着就要起身。贾母等人只得叫人抬了竹椅子来,扶宝玉坐下,贾母、王夫人先一步往潇湘馆去安排。

到了潇湘馆,一看见黛玉的灵柩,贾母就哭得泪干气绝,瘫坐在椅子上,凤姐等人连忙上前再三劝解,才勉强止住哭声。王夫人也哭了一场,胸口发闷,眼圈红肿。李纨请贾母、王夫人到里间歇息,自己也忍不住落泪。宝玉一到,看见熟悉的屋子,物是人非,再也忍不住,从竹椅子上滑下来,膝盖一软跪在灵前,双手捶打着地面,嚎啕大哭,哭声震得屋顶都似在回响。想起从前和黛玉在这里朝夕相处,何等亲密,如今却是生死相隔,再也见不到了,心里的悲痛越发深重,哭得死去活来,众人连忙上前搀扶着他到一旁歇息。随行的宝钗等人也都痛哭流涕,尤其是宝钗,想起黛玉的才情,又想起自己的境遇,眼泪止不住地流。

宝玉哭了半晌,渐渐缓过劲来,一定要叫紫鹃过来,问她黛玉临死前说了什么。紫鹃本来心里深恨宝玉,害了黛玉,可见他哭得这般伤心,心里的恨意也消了些,又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不敢太过放肆,便把黛玉如何病重,如何烧毁帕子、焚化诗稿,以及临死前嘱咐要送柩回南的话,一一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又哭得喉咙发紧,喘不过气来,几乎晕厥。探春趁着这个机会,又把黛玉临终嘱咐带柩回南的话重复了一遍,贾母、王夫人听了,又忍不住哭起来。多亏凤姐口齿伶俐,善言劝慰,众人的哭声才渐渐止住,便请贾母等人先回去歇息。宝玉哪里肯走,无奈贾母逼着,只得依依不舍地被人扶着回房去了。

贾母年纪大了,自从宝玉生病,就日夜不安,如今又这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热,虽然心里惦记着宝玉,可实在挣扎不住,回到自己房中就躺下了。王夫人心里更是悲痛难禁,也跟着回去了,派了彩云过来帮着袭人照应宝玉,又吩咐道:“要是宝玉再这么悲戚,就赶紧来告诉我。” 宝钗知道宝玉一时半会儿放不下黛玉,也不强行劝解,只是偶尔说几句讽劝的话。宝玉怕宝钗多心,也只得忍着悲痛,收敛心神。这一夜倒还算安稳,第二天一早,众人都来看他,只见他虽然气虚体弱,脸色苍白,可心里的郁结倒散了些。于是家人更加用心地调治照料,宝玉的病渐渐好了起来。贾母幸好吃了药没大碍,只是王夫人心里的伤痛还没平复。

过了几日,薛姨妈过来探望,见宝玉精神好了许多,也就放心了,暂且在府里住了下来。又过了些时日,一日,贾母特意请薛姨妈过来商量道:“宝玉的命,全亏了姨太太和宝丫头,如今想来是没大碍了,只是委屈了宝丫头。如今宝玉调养百日,身体也该复原了,又过了宝丫头的功服期,正好圆房。我想请姨太太作主,另择个上好的吉日。”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主意很好,何必问我。宝丫头虽说性子沉稳,心里却极明白,她的性情老太太也知道。但愿他们小两口言和意顺,日后老太太也能省些心,我姐姐也能安慰些,我也放心了。老太太定日子就行,还用通知亲戚们吗?” 贾母道:“宝玉和宝丫头的婚事,是他们这辈子头等大事,况且费了这么多周折,如今总算安稳了,必得请亲戚们来热闹几天。亲戚都要请,一来酬谢上天保佑,二来咱们也喝杯喜酒,不枉我老人家操了这么多心。” 薛姨妈听了,自然高兴,便说起要给宝钗办些妆奁的话。贾母道:“咱们是亲上做亲,不用这么客气。要说动用的东西,宝丫头屋里已经满了,要是她有什么心爱的物件,姨太太就拿过来些。我看宝丫头不是多心的人,不像我那外孙女儿,性子太偏,所以才没能长寿。” 说着,想起黛玉,眼圈又红了,薛姨妈也跟着落下泪来。

正巧凤姐掀帘进来,笑着道:“老太太、姑妈又在说什么伤心事呢?” 薛姨妈道:“我们正说起林妹妹,所以伤心。” 凤姐笑道:“老太太、姑妈别伤心了,我刚听了个笑话,说给你们听听,保准能逗你们笑。” 贾母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你又要编排谁呢?快说出来,要是不逗我们笑,可饶不了你。” 只见凤姐还没开口,先用两只手比画着,身子已经笑弯了腰。

未知凤姐说出什么笑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