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1/2)

话说宝玉从潇湘馆出来,脚步还没站稳,就急忙拽住秋纹问道:“老爷真的叫我?有什么要紧事?” 秋纹捂着嘴笑,眉眼弯弯道:“哪儿有老爷叫你,是袭人姐姐让我来请二爷回去,我怕你不肯来,才编了这话唬你呢。” 宝玉一听,心口的石头 “咚” 地落了地,呼吸都平顺了些,嗔怪道:“你们请我回去便是,何苦拿老爷来吓我,吓得我心都跳得慌。”

说着,一行人回到怡红院。袭人早就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问道:“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到底往哪儿闲逛去了?” 宝玉脱着外套,随口道:“在林姑娘那边坐着说话,说起薛姨妈和宝姐姐的事,就耽搁住了。” 袭人又追问:“你们说了些什么要紧的?” 宝玉便把两人打禅语、论禅机的话细细说了一遍。袭人道:“你们也真是,正经说些家常闲话,或是讲究些诗句,也比说这些玄玄乎乎的禅语强,又不是出家人,凑什么热闹。” 宝玉挑眉道:“你不懂,我们这是自己的禅机,旁人插不上嘴。” 袭人笑着摇头:“你们参禅参得云里雾里,倒叫我们跟着打闷葫芦。” 宝玉叹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头里我年纪小,她也孩子气,我说错句话她就恼;如今我多留神,她也不恼了,只是近来她不常过来,我又要念书,偶尔见着,倒像是生疏了些,心里空落落的。” 袭人道:“本就该这样,都长了几岁年纪,总不能还像小孩子似的黏在一起。”

宝玉点点头,转而问道:“我问你,老太太那边打发人来传话没有?” 袭人道:“没有呀,怎么了?” 宝玉眼睛一亮,语气急切:“明儿不是十一月初一吗?年年老太太那里都要办消寒会,大伙儿围着炉喝酒说笑,多热闹。我今儿已经在学房告了假,这会子没信儿,明儿到底去不去?去了吧,万一老太太忘了,倒白告了假;不去吧,老爷知道了又要说我偷懒逃学。” 袭人道:“依我说,你还是该去。刚念出点样子来就想歇着,兰哥儿比你小,天天从学房回来还自己念书作文章,弄到四更天才睡。你是叔叔,要是赶不上侄儿,老太太该生气了,明儿早起还是去吧。” 麝月从外头进来,接口道:“这么冷的天,告了假又去,倒叫学房里人说闲话,说你故意告谎假脱滑。依我说,不如歇一天,老太太忘了,咱们自己在屋里闹个消寒会,岂不是乐呵?” 袭人道:“都是你起哄,二爷本来就不想去,被你这么一说,更不肯动了。” 麝月撇撇嘴,笑道:“我这是心疼二爷,你倒好,就知道要好名儿,盼着二爷多念书,你好每月多拿二两银子!” 袭人啐了她一口:“小蹄子,人家说正经话,你又胡拉乱扯。” 麝月道:“我可没胡扯,二爷上学去,你就整天咕嘟着嘴,盼着他早回来;这会儿又假撇清,何苦来!”

袭人正要再骂,只见贾母屋里的小丫头跑进来,喘着气道:“老太太说了,叫二爷明儿不用上学!明儿请了姨太太来解闷,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们都请了,来赴消寒会呢。” 宝玉没等她说完,嘴角就咧到了耳根,眼睛里闪着光,拍手道:“可不是嘛,我就知道老太太记着呢!明儿不上学,可是名正言顺的了。” 袭人见他欢喜,也不再多说,那小丫头复命去了。宝玉认真念了几天书,本就巴不得能顽一天,又听说薛姨妈要来,想着 “宝姐姐自然也会来”,心里更是痒痒的,连忙道:“快睡快睡,明儿得早起去老太太那边。” 这一夜倒也安稳,无话可说。

到了次日,宝玉一早起来,先去贾母那里请了安,又到贾政、王夫人屋里问好,回明了老太太今儿不叫上学的事,贾政没说什么,宝玉才慢慢退出来,刚走了几步,就一溜烟跑到贾母房中。屋里还没人来,只有凤姐那边的奶妈带着巧姐儿,跟着几个小丫头过来给贾母请安,巧姐儿脆生生道:“妈妈让我先来给老太太请安,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妈妈一会儿就来。” 贾母拉着她的小手,笑道:“好孩子,我一早就起来等他们,就你二叔叔先来。” 奶妈连忙道:“姑娘,给二叔叔请安。” 宝玉笑着应了,巧姐儿仰着小脸道:“二叔叔,我跟着李妈认了几年字,妈妈说我瞎认,不信我认得,我想请二叔叔得空儿给我理理。” 贾母笑道:“你妈妈不认得字,才说你哄她,明儿让你二叔叔给你讲讲,她就信了。”

宝玉问道:“你认了多少字了?” 巧姐儿道:“认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经》,半个月前又开始念《列女传》了。” 宝玉道:“你念得懂吗?要是不懂,我给你讲讲?” 贾母道:“做叔叔的,该给侄女讲讲这些贤良故事。” 宝玉道:“文王后妃的贤德就不用说了,想来你也知道。那姜后脱簪待罪,齐国的无盐虽丑,却能安邦定国,都是后妃里的贤能之人。要说有才的,就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这些人。孟光荆钗布裙,鲍宣妻提瓮出汲,陶侃母截发留宾,还有画荻教子的,都是不嫌贫、重情义的。苦里头有乐昌公主破镜重圆,苏蕙回文感主。孝的就更多了,木兰代父从军,曹娥投水寻父尸首,还有曹氏引刀割鼻守节,都是烈性女子。若是说艳的,王嫱、西子、樊素、小蛮、绛仙这些人;妒的、怨的就少些,像秃妾发、怨洛神之类。文君、红拂,那是女中的豪杰……” 贾母笑着打断:“够了够了,说太多她也记不住。” 巧姐儿眼睛亮晶晶的,身子往前倾着,听得入了神,道:“二叔叔说的,有的我念过,有的没念过,念过的经二叔叔一讲,我更明白了。” 宝玉道:“字你既然认得,就不用再理了,我明儿还得上学呢。” 巧姐儿又道:“我还听见妈妈昨儿说,小红头里是二叔叔这里的,妈妈要了去,还没补上人。妈妈想着把柳家的五儿补上,不知二叔叔要不要?” 宝玉一听,嘴角咧得更大,心里痒痒的,笑道:“听你妈妈的就是,要补谁就补谁,还问什么要不要。” 又向贾母笑道:“我瞧大妞妞这模样、这聪明劲儿,将来只怕比凤姐姐还强,还比她认得字。” 贾母道:“女孩儿家认得字好,只是女工针黹也要紧,不能光念书。” 巧姐儿道:“我也跟着刘妈妈学做活呢,扎花儿、拉锁子,我虽做得不好,也会做几针。” 贾母点点头:“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用靠自己做活过日子,但总得知道些,日后才不受人拿捏。” 巧姐儿乖乖答应 “是”,还想让宝玉再解说《列女传》,见宝玉眼神发直,呆呆的像在想别的,便不敢再说了。

你道宝玉在想什么?只因柳五儿要进怡红院,头一次是她病了来不了,第二次王夫人撵了晴雯,凡是有些姿色的丫头都不敢挑;后来宝玉去吴贵家看晴雯,五儿跟着她妈给晴雯送东西,两人见了一面,宝玉只觉得她娇娜妩媚,心里早就惦记上了。今日听巧姐儿说凤姐要把五儿补进来,真是喜出望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所以才呆呆的出神。

贾母等着众人,见这时候还没人来,又打发丫头去请。不多时,李纨带着她妹子,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来了,一一给贾母请了安,彼此厮见。独有薛姨妈还没到,贾母又让人去请,果然没多久,薛姨妈带着宝琴过来了。宝玉上前请安问好,却没见宝钗和邢岫烟,黛玉便问道:“宝姐姐怎么没来?” 薛姨妈假说她身上不舒服,其实邢岫烟知道薛姨妈在,特意避开了。宝玉虽纳闷宝钗没来,心里略有些空落,但见黛玉来了,便把想宝钗的心思暂且搁开,忙着招呼众人。又过了一会儿,邢夫人、王夫人也来了。凤姐听说婆婆们都到了,自己不好落后,只得打发平儿先来告假,说自己身上发热,过一会儿就来。贾母道:“既然不舒服,就不用来了,咱们这时候也该吃饭了。” 丫头们把火盆往后挪了挪,在贾母榻前摆下两桌酒席,众人按次序坐下。吃过饭,依旧围着炉子闲谈,这些家常琐事,不必细表。

且说凤姐为什么没来?起初是怕比邢夫人、王夫人到得晚,不好意思;后来旺儿家的进来回话:“迎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奶奶安,说没往老太太那边去,只到奶奶这里来。” 凤姐听了纳闷,不知又有什么事,便叫那人进来,问道:“迎姑娘在家还好?” 那人道:“好什么呀,奴才不是姑娘打发来的,是司棋的母亲央我来求奶奶的。” 凤姐道:“司棋已经被撵出去了,求我做什么?” 那人道:“司棋被撵出去后,天天哭哭啼啼的。忽然有一天,她表兄来了,她母亲见了,恨得牙痒痒,说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就要打,那小子吓得不敢言语。谁知司棋听见了,急忙跑出来,老着脸跟她母亲道:‘我是为他才被撵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可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先勒死我。’她母亲骂道:‘不害臊的东西,你心里到底想怎么样?’司棋道:‘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我一时糊涂上了他的当,如今就是他的人了,决不肯再失身给别人。我恨他当初胆小,一身做事一身当,为什么要逃?就算他一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妈要是逼我配人,我就拼着一死。今儿他来了,妈问问他,要是他不改心,我在妈跟前磕个头,就当我死了,他到哪儿,我跟到哪儿,就算讨饭吃也愿意。’她妈气得浑身发抖,哭着骂她,谁知司棋这丫头性子烈,一头撞在墙上,额头撞得鲜血直流,当场就没气了。她妈哭着救也救不过来,就要叫那小子偿命。她表兄道:‘你们别着急,我在外头发了财,就是想着她才回来的,心是真的,你们不信,你瞧。’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饰,她妈见了,心软下来,道:‘你既有心,为什么早不言语?’她表兄道:‘大凡女人都水性杨花,我若说有钱,她便是贪图银钱,如今她只为我这个人,才难得。我把金珠给你们,我去买棺材盛殓她。’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也顾不上女儿了,就由着他去。谁知他竟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司棋的母亲诧异道:‘怎么要两口棺材?’他表兄笑道:‘一口装不下,得两口才好。’司棋的母亲见他不哭,只当他是伤心傻了,谁知他忙着把司棋收拾妥当,自己也不啼哭,趁人不注意,掏出随身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死了。司棋的母亲这才懊悔起来,哭得捶胸顿足。如今坊上知道了,要报官,她急得没办法,央我来求奶奶说个人情,回头她再过来给奶奶磕头。”

凤姐听了,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诧异:“竟有这样傻丫头,偏又碰见这样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私物,她行事儿这么烈性。论起来,我也没工夫管这些闲事,只是你说的这些,听着怪可怜的。也罢,你回去告诉他,我跟你二爷说一声,打发旺儿给他料理就是了。” 凤姐打发那人走了,才匆匆往贾母这边来,这里不再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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