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2/2)
且说薛姨妈家中被夏金桂搅得翻江倒海,看见婆子回来,述起岫烟的事,宝钗母女二人不免滴下泪来。宝钗道:“都因为哥哥不在家,才叫邢姑娘多吃了这几天苦,如今还亏得凤姐姐不错。咱们底下也得留心些,到底是咱们家里人。” 说着,只见薛蝌进来说道:“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来了一班子,都是些狐群狗党。我看他们哪里是不放心,不过是将来探探消息罢了。这两天都被我赶出去了,以后吩咐了门上,不许再传进这种人来。” 薛姨妈道:“又是蒋玉菡那些人吗?” 薛蝌道:“蒋玉菡倒没来,是别的人。” 薛姨妈听了薛蝌的话,不觉又伤心起来,说道:“我虽有儿子,如今就像没有的一样,将来就是上司准了赎罪,也是个废人。你虽是我侄儿,我看你倒比你哥哥明白些,我这后辈子全靠你了。你自己从今往后更要学好。再者,你聘下的媳妇儿,家道也不比往时了。人家的女孩儿出门子不容易,再没别的想头,只盼着女婿能干,她就有好日子过了。若邢丫头也像里头那个东西,” 说着把手往里头一指,道:“我也不说了。邢丫头实在是个有廉耻、有心计的,又守得贫、耐得富。只是等咱们的事情过去了,早些把你们的正经事完结了,也了却我一宗心事。” 薛蝌道:“琴妹妹还没有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的一件事,至于我和邢丫头的事,可算不得什么。” 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散去。
薛蝌回到自己房中,吃了晚饭,想起邢岫烟住在贾府园中,终是寄人篱下,况且又穷,日用起居的艰难可想而知。想当初一路同来,她的模样儿、性格儿自己都清楚,可知天意不均:像夏金桂这种人,偏教她有钱,娇养得这般泼辣;邢岫烟这样的好姑娘,偏教她如此受苦。阎王判命的时候,不知是怎么判的。想到烦闷处,也想吟诗一首,出出胸中的闷气,又苦自己没有工夫,只得胡乱写道:
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
写毕看了一回,想拿来粘在壁上,又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沉吟道:“不要被人看见笑话。” 又念了一遍,道:“管他呢,左右粘上自己看着解闷儿罢。” 再看了一回,到底觉得不妥,便拿来夹在书里。又想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又遭此飞灾横祸,不知何日才能了局,致使邢岫烟这般幽闺弱质,弄得这般凄凉寂寞。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宝蟾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笑嘻嘻地放在桌上。薛蝌站起来让她坐。宝蟾笑着向薛蝌道:“这是四碟果子、一小壶酒,大奶奶叫我给二爷送来的。” 薛蝌陪笑道:“大奶奶费心了。只是叫小丫头们送来就完了,怎么又劳动姐姐亲自跑一趟。” 宝蟾道:“好说,自家人,二爷何必说这些套话。再者,我们大爷这件事,实在叫二爷操心,大奶奶早就想亲自弄点东西谢二爷,又怕别人多心。二爷是知道的,咱们家里都是言合意不合,送点东西本没什么要紧,倒怕惹人七嘴八舌地讲究。所以今日稍微弄了一两样果子、一壶酒,叫我亲自悄悄送来。” 说着,又笑瞅了薛蝌一眼,道:“明儿二爷可别再说这些话了,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我们不过也是底下的人,伏侍得大爷,自然也伏侍得二爷,这有何妨呢。” 薛蝌一则秉性忠厚,二则到底年轻,向来没见金桂和宝蟾如此相待,心中想着刚才宝蟾说为薛蟠之事道谢,倒也在情理之中,便说道:“果子留下罢,这酒,姐姐只管拿回去。我向来酒量实在有限,偶尔挤住了喝一钟,平日无事是不喝的,难道大奶奶和姐姐还不知道吗?” 宝蟾道:“别的事我作得主,独这一件事,我可不敢应。大奶奶的脾气儿,二爷是知道的,我要是拿回去,不说二爷不喝,倒要说我不尽心了。” 薛蝌没法,只得留下。宝蟾方才要走,又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回过头来向着薛蝌一笑,又用手指着里面说道:“她还只怕要来亲自给你道乏呢。” 薛蝌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反倒有些讪讪的,因说道:“姐姐替我谢过大奶奶罢。天气冷,仔细凉着。再者,咱们是叔嫂,也不必拘这些礼节。” 宝蟾也不答言,笑着走了。
薛蝌起初以为金桂是因为薛蟠之事,心里过意不去,备些酒果给自己道乏,也是有的。及至见了宝蟾这般鬼鬼祟祟、不尴不尬的光景,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但他又回心一想:“她到底是嫂子的名分,哪里会有别的讲究?或许是宝蟾自己不老成,不好意思怎么样,却借着金桂的名儿行事,也未可知。然而终究是哥哥的屋里人,还是该避嫌才好。” 忽又一转念:“那金桂素性毫无闺阁理法,况且有时高兴了,打扮得妖调非常,自以为美,又焉知不是怀着坏心?不然,就是她和琴妹妹有了什么不对付的地方,故意设下这个毒计,要把我拉进浑水里,弄个不清不白的名声,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薛蝌索性害怕起来,正在不得主意的时候,忽听窗外 “扑哧” 一声笑,把他倒唬了一跳。
未知是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