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2/2)

宝玉听了,眉头紧锁,冷笑道:“虽如此说,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 香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颊涨得通红,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 一面说,一面转身就走。宝玉见她这般,胸口一阵空落,怅然如有所失,呆呆地站了半天,思前想后,鼻尖一酸,滴下泪来,只得没精打彩地回了怡红院。

这一夜,宝玉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之中频频唤着晴雯的名字,时而魇魔惊怖,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浑身发热。这都是近日抄检大观园、驱逐司棋、送别迎春、悲悼晴雯等一连串羞辱、惊恐、悲凄之事郁结于心,兼以夜间在园中风寒外感,故而酿成一疾,卧床不起。贾母听得消息,天天亲自来看视,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凉:“我的心肝,怎么病得这样重。” 王夫人心中自悔不该对晴雯过于逼责,脸上却不露分毫,只吩咐众奶娘好生伏侍看守,一日两次请医生来诊脉下药。

一月之后,宝玉的病才渐渐痊愈。贾母命他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方可出门行走。这一百日内,连院门前都不许到,只在房中顽笑。四五十日后,宝玉被拘得火星乱迸,坐立不安,百般设法想出去,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因此他和房里的丫鬟们无所不至,恣意耍笑作戏,把怡红院闹得翻了天。又听得薛蟠那边摆酒唱戏,热闹非常,已将夏金桂娶亲入门,闻说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还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立刻过去一见才好。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他想起从前姊妹们一处耳鬓厮磨的光景,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般亲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心中凄惶迫切之至。少不得潜心忍耐,暂同丫鬟们厮闹释闷,倒也免了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苦。这百日内,宝玉和丫头们几乎把世上所无之事都顽耍遍了,此处暂且不细说。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心中只当宝玉有意唐突她,暗自思忖:“怨不得宝姑娘不敢亲近他,可见我不如宝姑娘远矣。怨不得林姑娘时常和他角口气痛哭,自然是他也唐突过林姑娘。从此倒要远避他才好。” 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她日日忙乱着薛蟠娶亲的事,一来自为薛蟠娶了亲,自己身上的责任能分去些,到底比从前安宁;二来又闻得夏金桂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典雅和平,心中盼她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好容易盼到娶亲这日,夏金桂过门,香菱便十分殷勤小心地伏侍,端茶递水,不敢有半分怠慢。

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颇有姿色,也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竟颇步王熙凤之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得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她母亲都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般的性气 —— 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时就时常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是常事。如今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威风来才能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又见有香菱这等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 “宋太祖灭南唐” 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之心。因他家多桂花,她小名就唤做金桂。她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 “金桂” 二字,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定要苦打重罚才罢。她因想 “桂花” 二字禁止不住,须另唤一名,想起桂花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 “嫦娥花”,暗寓自己身分尊贵如嫦娥。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有酒胆无饭力的人,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着她些。夏金桂见他这般,便试着一步紧似一步地拿捏。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一日,薛蟠酒后想做一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发了几句脾气,赌气自行去了。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来看,医生说 “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薛姨娘恨得骂了薛蟠一顿:“如今娶了亲,眼看要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过日子,反倒灌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 一席话说得薛蟠后悔不迭,搓着手在房里转来转去,反来低声下气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只得自怨自艾,好容易过了十天半月,才渐渐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以后,薛蟠对金桂加一倍小心,气概又矮了半截。

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又良善好欺,便渐渐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便倚娇作媚,渐渐将主意打到薛姨妈身上,又想试探薛宝钗。宝钗早已察觉她的不轨之心,每遇她寻衅,都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宝钗不可犯,每欲寻隙却无隙可乘,只得暂时曲意附就。一日,金桂无事,便和香菱闲谈,问起香菱的家乡父母。香菱都答忘记了,金桂脸色一沉,心中不悦,只说她有意欺瞒。又回问 “香菱” 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忙笑道:“是姑娘起的。” 金桂冷笑一声,唇角撇起:“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 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

欲知金桂为何说名字不通,香菱又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