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2/2)
次日一早,贾芸洗了脸,出南门到大香铺买了冰片麝香,便往荣国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便往后院去,到贾琏院门前,见几个小厮拿着大笤帚扫院子。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道:“先别扫,奶奶出来了。” 贾芸忙上前笑道:“二婶婶往哪儿去?” 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 正说着,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喜奉承、爱排场,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前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他,仍往前走,只问:“你母亲好?怎么不来我们这里逛逛?” 贾芸道:“母亲身上不大好,却时常记挂着婶子,想来瞧瞧又不能来。” 凤姐笑道:“倒是会撒谎,不是我提起,你就不说她想我了。” 贾芸笑道:“侄儿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长辈面前撒谎!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子,说婶子身子单弱,事情又多,亏得婶子有好大精神,料理得周周全全,换了别人,早累垮了。”
凤姐听了,脸上笑开了花,脚步顿住,回头问道:“怎么好好的,你们娘儿俩在背地里嚼我?” 贾芸道:“有个原故。我有个朋友,家里有钱,开着香铺,他身上捐着通判,前儿选了云南的缺,要带家眷一起去,香铺也不开了,把帐物清算后,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卖的贱卖,像冰片、麝香这些细贵的货,都分着送亲朋。他送了我些,我和母亲商量,转卖卖不出原价,送人又没人配使,倒叫这些好东西糟蹋了。我想来想去,只有孝顺婶子才合式,往年我还见婶子大包买这些东西,别说今年贵妃宫中要用,就是端阳节下,也比往常多用十倍。因此特地拿来孝敬婶子。” 一面说,一面举起手中的锦匣。
凤姐正愁着办端阳节礼,要采买香料药饵,见贾芸这么懂事,心头越发欢喜,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东西,送回家交给平儿。” 又说道:“看你这么知好歹,难怪你叔叔常提起你,说你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 贾芸听这话有门,连忙趁热打铁道:“原来叔叔也曾提我?” 凤姐刚要告诉他监种花木的事,又连忙止住,心想:“我若为这点子香料就许他差事,倒显得我见不得东西,今儿先不提。” 便随口说了两句淡话,往贾母那边去了。贾芸也不好多问,只得回来。
想起昨日宝玉叫他进园说话,贾芸吃了饭便又进荣国府,到贾母仪门外绮霰斋书房等着。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在下象棋,为夺 “车” 正拌嘴,还有引泉、扫花等四五个小厮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贾芸走进院内,跺了跺脚道:“猴头们淘气,我来了。” 众小厮见是他,都散了。贾芸进房坐下问道:“宝二爷没下来?” 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有什么话,我替你哨探哨探。” 说着便出去了。贾芸在房里看字画古玩,等了一顿饭工夫也没动静,正烦闷,忽听门前娇声嫩语叫了一声 “哥哥”。贾芸往外瞧,是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细巧干净,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过去。
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笑道:“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说,知道是本家爷们,便不似先前回避,睁着眼睛把贾芸打量了两眼。贾芸道:“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 半晌,那丫头冷笑一声:“依我说,二爷还是请回家去,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他得空我回了他,不过口里应着,未必真给你带信!” 贾芸见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想问问她的名字,又因是宝玉房里的,不便开口,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 说着往外走,眼睛却还瞅着那丫头站在原地。
贾芸一径回家,次日一早又往荣国府来,恰巧遇见凤姐往那边请安,刚上了车。凤姐见他来,命人唤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倒有胆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 贾芸笑道:“求叔叔那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一开始就求婶子,这会子早完了,谁承望叔叔办不成。” 凤姐笑道:“怪道你没办成,昨儿又来寻我。” 贾芸道:“婶子可别冤枉我的孝心,我真没这个意思,若有,昨儿就求婶子了。如今婶子既知道了,我倒要丢下叔叔,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
凤姐冷笑一声:“你们要拣远路走,叫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有什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耽误到这会子。园子里还要种花,我正想不出人选,你早来不早完了。” 贾芸笑道:“既这样,婶子明儿就派我罢。” 凤姐沉吟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 贾芸连忙央求:“好婶子,先把这个派给我罢,我若办得好,再派我那个。” 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才不管你。我吃过饭就过来,你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树。” 说毕,命人驾起车去了。
贾芸喜得眉飞色舞,掌心冒汗,又到绮霰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去了。他呆呆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了,便写了领票来领对牌。彩明出来收了领票,批了二百两银子,连对牌一同交给贾芸。贾芸接过,心里乐开了花,转身到银库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母子二人俱各欢喜。次日五更,贾芸先找倪二,按数还了银子,倪二见他守信用,按数收回,不在话下。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买树,此处不表。
再说宝玉,那日见了贾芸,随口说叫他进园说话,过后便忘了。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被薛宝钗叫去打结子,秋纹、碧痕去催水,檀云因母亲生日回了家,麝月在家养病,剩下几个粗活丫头也都出去顽了,房里只剩宝玉一人。他要吃茶,连叫两三声,才进来两三个老嬷嬷。宝玉摇手道:“罢了罢了,不用你们。” 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宝玉没法,只得自己下来拿碗倒茶,忽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们来倒。” 一面说,一面上前接过碗去。宝玉唬了一跳,问道:“你在那儿?忽然来了,吓我一跳。” 那丫头递过茶,回道:“我在后院子里,从里间后门进来的,难道二爷没听见脚步声?” 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一头乌黑的头发挽着个髻,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十分俏丽干净。
宝玉笑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 那丫头道:“是的。” 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 那丫头冷笑一声:“认不得的多了,岂只我一个。我从来不上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二爷自然不认得。” 宝玉道:“你为什么不作这些事?” 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芸儿来找你,我想二爷不得空,叫焙茗回他今日早来,不想二爷又往北府去了。”
刚说到这里,秋纹、碧痕嘻嘻哈哈提着一桶水进来,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洒洒。那丫头忙上前接水,秋纹、碧痕一看是小红,二人都诧异,放下水桶,进房东瞧西望,见只有宝玉,心头顿时不自在起来。二人预备好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便带上门出来,找到小红,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却在这儿讨巧递茶!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 碧痕道:“明儿我们就说,凡要茶要水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 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伺候!”
二人正吵着,一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帷帐,别混跑。” 秋纹问道:“明儿是谁带进匠人监工?” 婆子道:“说是后廊上的芸哥儿。” 秋纹、碧痕听了不知是谁,只顾瞎问,小红却听明白了,知道就是昨日外书房见的那人。
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因 “玉” 字犯了黛玉、宝玉的名,便都叫她小红,是荣国府世代旧仆,父母管着各处房田事务。她年方十六岁,分在怡红院,本想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攀高枝儿,怎奈宝玉身边的丫头个个伶牙利爪,哪里插得下手。今儿刚得了递茶的机会,又遭秋纹等人一顿辱骂,心头凉了半截,闷闷回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窗外低低叫道:“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呢。” 红玉忙走出来,见是贾芸,粉面顿时涨得通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 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一面说,一面上前拉她,红玉急回身要跑,却被门槛绊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