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2/2)

凤姐吃罢饭,就有宁国府的一个媳妇来领牌,是为了支取香灯所需之物。凤姐笑道:“我就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可总不见人来,还以为你们忘了。这会子终于来了,要是真忘了,这些开销自然就得你们自己包出来,都便宜我了。” 那媳妇笑着回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才想起来,再迟一步,可就领不成了。” 说罢,领了对牌而去。

一时之间,登记领牌、交牌的人接连不断。秦钟笑着问道:“你们两府里都用这种对牌支领东西,倘若有人私自制一个假的,支了银子跑了,可怎么办?” 凤姐笑道:“依你这么说,岂不是没王法了?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宝玉接口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 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那夜书什么时候才开始念?” 宝玉道:“巴不得现在就念才好,可他们总是不快点收拾出书房来,我也没办法。” 凤姐笑道:“你好好请我一请,我保证他们很快就能收拾好。” 宝玉道:“你就算想快也没用,他们该做到哪一步自然会做到,急也没用。” 凤姐笑道:“就算他们想做,也得要东西才行,我不给对牌,他们照样没办法。” 宝玉听说,立刻黏到凤姐身上要对牌,说道:“好姐姐,快给出牌子来,让他们去领东西。” 凤姐道:“我累得身子骨都疼,可经不起你这么揉搓。你放心吧,今儿已经有人领了纸去糊裱了,他们该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要呢,我怎么会忘了,可不傻嘛?” 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拿出册子给宝玉看,宝玉这才相信。正闹着,有人进来回话:“苏州去的人昭儿回来了。” 凤姐连忙命人叫他进来。昭儿进来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你回来做什么?” 昭儿回道:“是二爷打发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去世的,二爷带着林姑娘一起送林姑老爷的灵柩回苏州,大约赶年底就能回来。二爷打发小的回来报个信、请个安,讨老太太的示下,还让小的瞧瞧奶奶家里安好,顺便带几件大毛衣服过去。” 凤姐道:“你见过其他人了没有?” 昭儿道:“都见过了。” 说毕,连忙退了出去。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这下可在咱们家住长了。” 宝玉眉头一蹙,长叹一声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得有多伤心呢。”

凤姐见昭儿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没来得及细问贾琏的情况,心里自是记挂。想要回去细细询问,可又奈何手头事情繁杂,一旦离开,恐怕会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只得耐着性子忙到晚上,回到荣府后,立刻让昭儿进来,细细询问一路的平安信息。又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回想贾琏可能需要的东西,一并包好交给昭儿。又细细嘱咐昭儿:“在外头好生小心伺候二爷,不要惹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引他认识什么混帐女人,要是敢不听话,回来我打折你的腿!” 忙乱完这些,天已经四更将尽,凤姐躺下后又没了睡意,辗转反侧,不知不觉天就亮了,鸡也叫了。她连忙梳洗完毕,又匆匆往宁府赶来。

贾珍见发引的日子越来越近,便亲自坐车,带着阴阳司吏,往铁槛寺去踏看寄灵的地方。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的陈设,多请些有名的僧人,以备接灵时使用。色空连忙备好晚斋,可贾珍满心都是丧事,哪里有心思吃茶饭,因天晚了不能进城,就在净室里胡乱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贾珍便进城来料理出殡的各项事宜,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的地方,以及厨房、茶水等供接灵的人居住使用的各处。

这边凤姐见出殡日期临近,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的车轿人跟王夫人一起送殡,一面又顾着自己送殡时要占下住处。当时正值缮国公的诰命亡故,王夫人、邢夫人又要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过生日,要送寿礼;镇国公的诰命生了长男,要预备贺礼;还有凤姐的胞兄王仁带着家眷回南方,要写家信禀叩父母,还要准备带往南方的东西;再加上迎春染病,每日要请医服药,查看医生的启帖、症源、药案等,各种杂事数不胜数,难以一一尽述。再加上发引的日子越来越近,凤姐忙得连茶饭都没工夫吃,坐卧都不得清净。刚到宁府,荣府的人就跟着追到宁府;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见府里上下都离不得自己,心里反倒十分欢喜,从不偷安推托,生怕落下褒贬。因此日夜忙碌,把各项事务筹划得十分整肃有序,合族上下无不称赞不已。

到了秦可卿伴宿的当晚,府里请了两班小戏和耍百戏的,来陪亲朋堂客伴宿。尤氏仍旧卧病在内室,一应张罗款待的事情,全靠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然有许多妯娌,但有的羞于开口,有的举止拘谨,有的不惯见生人,有的惧怕权贵官员,种种情况,都比不上凤姐举止从容、言语爽快、心胸宽大。因此凤姐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随心所欲,旁若无人。一夜之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必细说。到了天明,吉时已到,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的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都是赶制出来的新物件,一色光艳夺目。宝珠除了按未嫁女的礼仪行事外,还亲自摔丧驾灵,哭得十分哀苦。

当时前来送殡的官客,有镇国公牛清的孙子、现袭一等伯的牛继宗,理国公柳彪的孙子、现袭一等子的柳芳,齐国公陈翼的孙子、世袭三品威镇将军的陈瑞文,治国公马魁的孙子、世袭三品威远将军的马尚,修国公侯晓明的孙子、世袭一等子的侯孝康。缮国公的诰命刚亡故,他的孙子石光珠正在守孝,因此不曾前来。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就是当日所称的 “八公”。除此之外,还有南安郡王的孙子、西宁郡王的孙子、忠靖侯史鼎、平原侯的孙子、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的谢鲸、襄阳侯的孙子、世袭二等男的戚建辉、景田侯的孙子、五城兵马司的裘良,还有锦乡伯的公子韩奇、神武将军的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位王孙公子,数不胜数。堂客算下来也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同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一百多乘。再加上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队伍,浩浩荡荡,一带摆了三四里远。

走了不多时,只见路旁高搭着彩棚,设席张筵,和音奏乐,都是各家设的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的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的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的,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原来这四位王爷,当日只有北静王的功劳最高,至今子孙仍袭王爵。现今的北静王水溶年纪尚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谦和。近来听说宁国公的冢孙妇去世,因念及当日彼此祖父相交的情谊,同难同荣,从不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前几日他已经前来探丧上祭,如今又设下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他自己五更入朝,处理完公事,便换了素服,坐着大轿,鸣锣张伞而来,到祭棚前落轿。手下各官在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随意往来。

不一会儿,只见宁府的大殡浩浩荡荡,如同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边而来。早有宁府开路传事的人看见,连忙回去禀报贾珍。贾珍急忙命前面的队伍驻扎下来,自己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了上去,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旧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贾珍道:“小媳妇的丧事,劳烦郡驾亲自下临,我们这些后辈实在担当不起。” 水溶笑道:“世交之谊,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说着,回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人在一旁还礼完毕,又转身过来谢恩。

水溶十分谦逊,又问贾政道:“那位就是衔宝而诞的公子吗?我好几次想要见一见,都因杂事繁多耽搁了,想来今日他必定会来,何不请来一见?” 贾政听说,连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着他前来。宝玉素来就听父兄、亲友们闲话时称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从不被官俗国体所束缚。他早就想与水溶相见,只是父亲管教严格,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见水溶主动要见自己,心里自是欢喜不已,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一面走,一面早瞥见水溶坐在轿内,身姿挺拔,仪表堂堂,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一番风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