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贾宝玉初试芸遇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1/2)
秦氏听见宝玉在梦中喊她的乳名,心里满是纳闷,却又不好细细追问。彼时宝玉刚从梦中醒来,眼神迷迷蒙蒙,神色恍惚,像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似的。众人连忙端上桂圆汤,宝玉呷了两口,这才起身整理衣裳。
袭人伸手帮他系裤带时,惊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玉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悄悄捻了捻她的手,示意她别声张。袭人本就是个聪明通透的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见宝玉这副模样,她心里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自己的脸也唰地红了起来,羞得不敢再追问。她默默帮宝玉理好衣裳,一行人便往贾母处去了。胡乱吃罢晚饭,宝玉便又回了自己的住处。
趁屋里的奶娘、丫鬟们都不在跟前,袭人连忙取出一件干净的中衣,让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带怯地央求道:“好姐姐,这事千万别告诉别人。” 袭人也红着脸,抿嘴笑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 宝玉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说着,便把梦中神游太虚幻境、遇见警幻仙姑,以及仙姑传授云雨之情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袭人。说到警幻所授的私密之事,袭人脸红得快要滴血,捂着嘴俯身笑个不停。
宝玉素来喜爱袭人的柔媚娇俏,此刻情动,便执意要拉着袭人效仿警幻所训的云雨之事。袭人心里清楚,贾母早已把自己指给宝玉使唤,如今这样做也不算越礼,便半推半就,与宝玉偷试了一番,幸好未曾被人撞见。自此之后,宝玉待袭人越发不同,凡事都多了几分偏爱;袭人也越发尽心竭力地伺候宝玉,两人之间多了一层旁人不知的默契。这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荣国府,一宅上下合算起来,人口虽不算特别多,却也有三四百号人。每日里琐事不断,少说也有一二十件,杂乱得如同乱麻,一时竟找不到个头绪作为叙述的纲领。正琢磨着该从哪件事、哪个人写起才好,恰巧有一家小小的人家,远在千里之外,不起眼得如同草芥,却与荣国府略有些瓜葛,这一日正要往荣国府来。因此,便从这家人说起,倒也算是有了头绪。
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国府有何渊源?且听细细道来。这家乃是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做过一个小小的京官,当年与凤姐的祖父、王夫人的父亲相识。只因贪图王家的权势,便攀了宗,认作王家的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的大哥(也就是凤姐的父亲)和王夫人住在京中,知晓有这么一门连宗的亲戚,其余的人大多不认得。如今王家的祖上已然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名叫王成。王成家道中落,日子过得萧条,便搬出城外,回原籍乡下住去了。没成想王成近来也因病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小名叫狗儿。狗儿娶了妻子刘氏,生了一个儿子,小名板儿,后来又添了一个女儿,名叫青儿。一家四口,仍旧以务农为生。
狗儿白日里要忙着打理生计,刘氏在家操持家务、洗衣做饭,青儿和板儿两个小孩子没人看管。狗儿便把岳母刘姥姥接来,一起过日子。这刘姥姥是个多年的老寡妇,膝下无儿无女,平日里只靠两亩薄田勉强糊口。如今女婿愿意接她过来养活,她自然求之不得,便一心一意帮着女儿、女婿打理家事,过起了日子。
这年秋尽冬初,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可家里过冬的衣物、粮食都还没置办妥当。狗儿心里烦闷,喝了几杯闷酒,便在家中无故发脾气,刘氏性子软弱,也不敢顶撞他。刘姥姥看不过去,便劝道:“姑爷,你别嫌我老婆子多嘴。咱们庄稼人,个个都是老老实实的,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大的饭。你呀,都是年轻的时候托了祖上的福,吃喝享乐惯了,如今才把持不住自己。有钱的时候就只顾眼前,顾头不顾尾;没钱了就瞎生气,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住在城外,可终究是在天子脚下。这长安城里,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知道怎么去拿罢了。在家瞎转悠、发脾气,根本没用。”
狗儿听了,急道:“你老只会在炕头上说空话,难道叫我去打劫偷盗不成?” 刘姥姥连忙摆手:“谁叫你去偷去抢了?总归得想个法子才是,不然银子钱难道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 狗儿冷笑一声:“有法子还能等到现在?我又没有在朝廷收税的亲戚,也没有做官的朋友,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就算有,恐怕他们也未必肯搭理我们这些穷亲戚!”
刘姥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先琢磨着,再求菩萨保佑,说不定就有机会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法子来。当年你们家不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吗?二十年前,他们待你们还算不错。如今想必是你们自己硬气,不肯主动去亲近人家,才渐渐疏远了。想当初,我还跟着女儿去过一趟王家。他们家的二小姐,性子着实爽快,待人热情,一点也不摆架子。如今,她可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她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喜欢斋僧敬道,常常舍米舍钱做善事。如今王家的老爷虽然升了官,去了边境任职,但想来这二姑太太或许还认得咱们。你何不试着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她念及旧情,能给咱们些好处呢。她要是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都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刘氏在一旁接口道:“你老说得倒是轻巧,可就咱们这副模样,怎么好意思去人家门上呢?先不说别的,那些守门的人未必肯替咱们通报,到时候白白惹人笑话,丢人现眼。”
谁知狗儿的名利心最重,听刘姥姥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妻子这么说,便笑着接话:“姥姥既然这么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不如你老人家明天就跑一趟,先去试试风头再说。” 刘姥姥面露难色:“哎哟哟!常言说‘侯门深似海’,我一个乡下老婆子,人家家里的人又不认得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狗儿笑道:“不妨事,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就带着外孙子板儿,先去找王夫人的陪房周瑞。若是能见到他,这事就有几分希望了。这周瑞以前曾和我父亲共事过,两人关系极好。”
刘姥姥道:“我也知道这个人。只是这么多年没走动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也罢,你是个男人,又是这副模样,自然去不得;我们家姑娘年纪轻轻的,也不好抛头露面。倒不如我舍着这张老脸,去碰一碰运气。要是真能得到些好处,大家都能沾光;就算得不到银子,我也能去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活了这一辈子。” 说罢,众人笑了一阵,当晚便商量定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姥姥就起身梳洗打扮,又细细教训了板儿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年纪,懵懂无知,一听刘姥姥要带他进城逛,高兴得满口答应,没有一丝迟疑。于是,刘姥姥带着板儿进了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宁荣街。来到荣国府大门前的石狮子旁,只见轿马成群,人声鼎沸,刘姥姥顿时吓得不敢上前。她先是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又低声教了板儿几句规矩话,然后才慢慢蹭到角门前。
角门旁坐着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下人,正闲坐着东拉西扯。刘姥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陪着笑脸问道:“太爷们纳福。” 众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慢悠悠地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刘姥姥连忙赔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麻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一下。” 那些人听了,都懒得搭理她,过了半天才说道:“你远远地在那墙角下蹲着等着吧,一会儿他们家里自然有人出来。”
其中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下人说道:“别耽误人家的事,何苦耍弄她呢。” 说着,转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经往南边去了。他住在后一带的院子里,他娘子倒在家。你要是找她,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去后门问一问就知道了。”
刘姥姥连忙道谢,便带着板儿绕到了后门。只见后门旁歇着些小商贩的担子,有卖吃食的,也有卖玩具的,还有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吵吵闹闹地厮耍。刘姥姥拉住一个小孩子,问道:“小哥儿,我问你一声,有个周大娘在家吗?” 小孩子反问道:“哪个周大娘?我们这里有三个周大娘,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道你找的是哪一个?” 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小孩子道:“这个容易,我带你去。” 说着,蹦蹦跳跳地领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走到一堵院墙边,指给刘姥姥看:“这就是她家。” 又朝着院子里喊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把她带来了!”
周瑞家的在屋里听见喊声,连忙迎了出来,问道:“是哪位?” 刘姥姥快步上前,笑着说道:“好呀,周嫂子!” 周瑞家的打量了她半天,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刘姥姥!你好呀!这才几年不见,我都快忘了。快请家里坐!” 刘姥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你老可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想得起来我们这些乡下亲戚。” 说着,两人进了屋。周瑞家的吩咐家里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她又看着板儿,笑道:“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又问了些分别之后的闲话,然后问道:“刘姥姥,你今日是路过这里,还是特意来的?”
刘姥姥道:“我原是特意来瞧瞧嫂子你,二来也想给姑太太请个安。要是能承蒙嫂子帮忙,让我见一见姑太太,那就再好不过了;要是不行,就麻烦嫂子帮我转达一下心意也好。”
周瑞家的听了,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她的来意。只因当年她丈夫周瑞争买田地的时候,多得狗儿父亲的帮忙,如今见刘姥姥特意找上门来,心里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再者,她也想在刘姥姥面前显弄一下自己在荣国府的体面。于是,她笑着说道:“姥姥你放心。你大老远的诚心诚意赶来,我怎么会不让你见个真佛呢?按理说,客人来了该如何回话,本不该由我做主。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各管一摊:我们家男人只管春秋两季收地租,闲的时候就带着小爷们出门逛逛;我呢,只管跟着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但只因你原本是太太的亲戚,又瞧得起我,特意来投奔我,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不过有一件事,姥姥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如今可比五年前大不一样了。如今太太不大管事了,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琏二奶奶在打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她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年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叫凤哥的。”
刘姥姥听了,惊讶地说道:“原来是她!难怪呢,我当年就觉得她是个有出息的!这么说来,我今儿还得见她了?” 周瑞家的道:“那是自然。如今太太事情多,心烦意乱,有客人来了,能推掉的就推掉了,都是凤姑娘出面周旋应酬。今儿你就算不见太太,也得见一见凤姑娘,才算没白来这一趟。” 刘姥姥连忙念佛:“阿弥陀佛!全仗嫂子你方便了!” 周瑞家的道:“说哪里话!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是我多说一句话的事,能耽误我什么。” 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打听一下,老太太屋里的饭摆完了没有。小丫头应声去了,这里两人又接着说些闲话。
刘姥姥感叹道:“这凤姑娘今年大概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管这么大的家业,可真是难得啊!”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我的姥姥,这话可真是说不尽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上的大人还要老练。如今出落得跟美人似的,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要说嘴皮子功夫,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比不上她。等会儿你见了她,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就只有一件,她待下人未免太严厉了些。”
正说着,小丫头回来了,说道:“老太太屋里的饭已经摆完了,二奶奶现在在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道:“快走,快走!这会子她刚吃完饭,正是有空的时候,咱们赶紧过去。要是去晚了,回话的人多了,就不好说话了。等她歇了中觉,就更没时候了。” 说着,两人一同下了炕,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周瑞家的又叮嘱了板儿几句,然后便带着刘姥姥,曲曲折折地往贾琏的住处走去。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让刘姥姥和板儿在那里稍等片刻,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道凤姐还没下来,便先去找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周瑞家的先把刘姥姥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又说道:“她今日大老远的特意来给太太和二奶奶请安。当年她还见过太太几面,今日说什么也得让她见一见二奶奶,所以我才带她进来了。等奶奶下来了,我再细细回明,想来奶奶也不会责备我莽撞的。” 平儿听了,便做主道:“让他们进来吧,先在这里坐着等就是了。” 周瑞家的听了,才转身出去,领着刘姥姥和板儿进了院子。
走上正房的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的毡帘,刚一进堂屋,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刘姥姥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气味,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如同在云端里一般。满屋的物件都耀眼争光,看得她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刘姥姥此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咂嘴,嘴里不停念着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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