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抄写《白鹿原》(2/2)

七月,学期结束的铃声响起,如同开启了一道闸门,校园里瞬间奔涌起离别的喧嚣与归家的热望。龚雪送走最后一批围着问问题的学生,合上讲义,轻轻舒了口气。喧嚣褪去,属于她和许多鱼的时间,如同弄堂深处拂过穿堂风的午后,缓慢而宁静地流淌开来。

两岁的许多鱼正是对世界充满最原始好奇与旺盛精力的年纪。他穿着小小的背带裤,摇摇晃晃地在青石板和母亲精心栽种的茉莉、栀子花盆间探险。一只误入天井的蜻蜓,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甚至青砖缝隙里钻出的一株倔强小草,都能让他瞪圆乌溜溜的大眼睛,发出惊奇又含混的“呀呀”声。龚雪搬一张藤椅坐在廊檐的阴影下,膝上摊着一本新到的《收获》杂志,目光却须臾不离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不再需要聚光灯下的紧绷,眉眼间是全然放松的、被阳光晒暖的温柔。她放下杂志,走过去蹲在儿子身边,用指尖轻轻触碰他肉乎乎的小手去感受茉莉花瓣的丝绒质地,用轻柔得近乎呢喃的语调告诉他:“这是花花,香香的。”许多鱼咯咯笑着,将沾了花香的小手糊上母亲的脸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馨香。时光在这里被拉得很长,像弄堂口阿婆手里永远纺不完的棉线,浸满了阳光、花香和孩童无邪的笑语。

而与这份宁静一墙之隔的书房里,却是另一番气象。窗台上,一盆文竹在暑气里蔫蔫地垂着细叶。许愿就坐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前,桌上铺开的却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苍茫厚重的黄土地——五百字的绿格稿纸铺满桌面,顶端几个遒劲的钢笔字:《白鹿原》。

笔尖悬停,墨汁在尖端凝聚,将坠未坠。许愿的目光越过稿纸,投向窗外那片密不透风的绿,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渭河平原那片广袤、粗粝、被历史风霜反复犁过的土地上。他试图召唤那片土地上的人与魂——白嘉轩挺直如椽的腰杆下,那背负着宗法重担的隐忍;鹿子霖精明算计的眼眸深处,那被欲望灼烧的挣扎;还有朱先生那双看透世事浮沉、悲悯又苍凉的眼睛……名字在稿纸上起起落落,墨点晕染开又被他烦躁地划去。开头如同陷入泥沼,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显得苍白无力,无法承载心中那幅波澜壮阔、充满原始生命力与人性质问的史诗图卷。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洇湿了衬衫的领口,他浑然不觉。烟灰缸里已堆起小山,辛辣的烟雾在狭小的书房里郁积不散,与窗外湿热的空气、稿纸上未干的墨味、还有那沉甸甸的创作焦虑混杂交织,几乎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