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龙朔政变27(2/2)

然而,预想中莫名拍案而起、怒发冲冠的场景并未出现。场面陷入了极其诡异的死寂。陈瑄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愕然地看着莫名——这位镇国大将军竟然只是用一种……混合着无尽鄙夷和看白痴似的冷漠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宋麟甚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那冰冷的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丁崇更是直接抬起手,极其明显地、无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望向房梁,仿佛在说:这老蠢货,临死了还在耍这种弱智把戏?跪在陈瑄身边的陈佐、陈锐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陈佐死死地拉着陈瑄的囚衣袖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尴尬:“爹!别说了!快别说了!!”他知道!他知道真相!身后的杨靖、周弘和王明远更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心中疯狂呐喊:完了!完了!这老东西是真疯了!他自己死还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沉船!他们昨天可是亲眼见识了那哑巴女子(世子妃)的威势的!

陈瑄环顾四周,所有的神情反应都超出了他的理解!为什么?!为何莫名不怒?!为何宋麟不惧?!为何这些跪着的人表情如此惊恐绝望和……羞耻?!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呵。”一声清晰可闻、带着刻骨讽刺意味的嗤笑,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发自于监审席上的丁崇。丁崇缓缓放下翻白眼的手,目光如同看一摊惹人厌烦的秽物般落在陈瑄那张由疯狂转为茫然无措的枯槁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判官落笔,敲定了陈瑄最后的愚蠢:“陈瑄,你这心肝脾肺脏得发黑的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满脑子腌臜污秽,妄图攀诬构陷,其心可诛!你口中那个所谓的‘外室’,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子虚乌有!”丁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刑部高官的凛然威势与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漪院内静养的那位夫人,正是我家大人宋侍郎明媒正娶、正妻玉牒钦印在册的平南王世子妃!是陛下亲封的五品中书舍人!更是你眼前这位镇国大将军莫名莫大将军视若掌上明珠的嫡亲女儿——莫锦瑟!”丁崇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瑄的脑海深处!“你辱朝廷命官!诽谤王府家眷!构陷世子妃清誉!罪加三等!实属万死莫赎!”丁崇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愤怒的雷霆,“世子妃因在京中遭奸人构陷、身心受创,方失声无法言语!圣心仁厚,特允其离京至洛阳清漪院静养,远离纷扰!此乃陛下体恤臣下眷属之深恩!岂容你这等龌龊小人妄加揣测?!更被尔等扭曲污蔑为‘外室’?!用你那满脑子粪土烂泥的脏心思,去揣度世子妃的清白与王爷、将军府的尊荣?!你陈家满门,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轰——!!!丁崇这番话,如同无数道惊雷,在陈瑄干涸浑浊的脑浆里反复炸响!世子妃?!莫锦瑟?!莫名那眼瞎的、在长安养病的女儿?!她……她成了哑巴?!就藏在清漪院?!这……这怎么可能?!那个被他陈家视为宋麟“污点”、派出“影子”劫掠未遂、昨日又被锐儿当作玩物调戏、被他肆意污蔑成“破鞋”、“勾引男人”、“惑乱宋麟”的哑巴女人……竟然是他一直畏惧的、试图利用莫名去针对的——莫大将军的亲生女儿?!宋麟的结发妻子?!陛下钦封的中书舍人?!平南王府的世子妃?!

巨大的荒谬感和比绝望更深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瑄的心脏!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被彻底抽干!难怪……难怪一点根脚都查不到!难怪她身边暗卫如林,重兵随行!难怪莫名看他的眼神如同看死人……原来从始至终,他陈家都在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笑话里蹦跶!他们像一群可悲的蚂蚁,试图撼动一座他们连仰望都未曾看清的巍峨高山,还自以为得计!他用尽最后的阴谋诡计,自以为抓到了宋麟的“致命把柄”,试图用来翻盘……没想到,这恰恰是砸向他们陈家的——毁灭巨锤!

“噗——!”一口压抑了太久、又腥又浓的黑血猛地从陈瑄口中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灰白色的囚衣!他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晃了几晃,砰地一声,重重地、面朝下栽倒在大堂冰冷的青砖之上!

“爹!”“老太爷!”陈佐和陈锐惊恐的叫声响起。几名衙役立刻上前查看。陈瑄并未昏厥,只是被这巨大的、自作自受的打击彻底击垮了意志。他被衙役粗暴地翻过来,躺在冰冷的地砖上,胸膛剧烈起伏,口中不断溢出鲜血,那浑浊绝望的眼睛死死瞪着大堂那绘着狰狞獬豸图案的藻井顶棚,如同一条濒死脱水的老鱼。半晌。在所有人或冰冷、或嘲弄、或恐惧的目光中。在儿子陈佐绝望的哭嚎、孙子陈锐的呻吟声中。陈瑄那双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用尽残存的力气,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认…罪……”两个字,耗尽了陈瑄最后一丝生机。他认了!认下了那足以让他陈家诛九族的滔天大罪!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的狡辩与挣扎,只会显得他更为可笑和愚蠢!在世子妃身份这柄无形的、却重于万钧的权杖面前,他陈家已然罪孽满贯,无可辩驳!

宋麟与丁崇交换了一个眼神。丁崇微微颔首,随即正色道:“人犯陈瑄,供认勾结漕司、贪墨库银、祸乱民生等罪状!然其罪孽深重,恐有余党未尽!着即收押,详加勘问,追查幕后元凶!待证据详实,再行定夺!”“其余人犯,”宋麟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陈佐、陈锐、杨靖、周弘、王明远等,贪墨渎职、构陷上官、抗拒抓捕等诸罪并罚,证据确凿,供认不讳!即刻打入死牢,按大晟律严加议罪!待圣上御笔勾决!”

兵丁如狼似虎,拖起地上的、瘫软的、哭嚎的、昏厥的人犯。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当陈瑄被架起经过宋麟公案前时,他那双浑浊死寂的眼,几不可察地掠过宋麟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彻骨冰寒与最后一丝诡异怨毒的死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将某种秘密带入坟墓般的嘲弄。他似乎……并不完全绝望?宋麟的眼神微微一凝。

很快,大堂恢复了死寂。尘埃落定?不。那深藏于累累卷宗之下的线索——“陈佐能力平平,却稳居漕运转运使之位”、“陈家‘世袭罔替’丹书铁券”、“京城阁部某些人对此案格外‘关切’”……陈瑄那最后一丝眼神,如同烙印般留在宋麟心头。这洛阳漕运贪墨案,似乎刚刚掀开了一角帷幕。其牵扯之深,范围之广,恐怕远远超出了洛阳一地。那足以让陈瑄死守到最后一刻的幕后力量,如同潜藏在黑暗中的巨鳄,正缓缓地、无声地向着整个大晟朝廷,展露其深不见底的……森然獠牙。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的穿堂风,卷起地上一张散落的供词纸片,打着旋儿,飘向了长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