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龙朔政变19(2/2)
此刻的清漪院,如同喧嚣洛阳中一片遗世独立的孤岛。夜风轻柔,拂动着院中的藤萝枝叶,沙沙作响。檐下的风灯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将院角那簇新栽的白山茶勾勒出朦胧温柔的轮廓。莫锦瑟并未如宋麟叮嘱那般早早安寝。她独自坐在内室窗前的软榻上,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琉璃灯,光线温暖而朦胧。眼前摊开的,是白日里她在布庄精心挑选后、交由绣娘赶制出的几件细软的婴儿衣物。小巧精致的布片在她手中被轻柔抚平、折叠,动作带着无限母性的柔光。
然而,她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柔软中。清冷的目光时而穿透窗棂,望向被月光笼罩的庭院深处。林七如同最忠诚的石像,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隐藏在院墙浓重的阴影之中,与夜幕融为一体。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祥和。
但一股莫名的、如同薄冰裂痕般的预警感,始终萦绕在莫锦瑟的心头,挥之不去。布庄杨清婉那淬毒般的嫉恨眼神……寿宴之上,宋麟离开前那不经意般扫过她的、隐含深意的一瞥……还有……陈家那条深藏幕后的、必然不甘于束手就擒的老毒蛇!
她缓缓放下手中一件缝制着精巧云纹的白色襁褓,纤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锦缎边缘轻轻滑过,指尖能感受到布料的细腻纹理和那属于新生命的柔软与脆弱。腹中的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母亲心中那层薄薄的担忧,轻轻动了一下。莫锦瑟的手下意识地抚上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那份充满生机的胎动,眼底的冰霜瞬间融化,化作一片温柔春水。但随即,那温柔又被一种更为沉静和坚韧的光芒所取代。
她抬眼,目光缓缓扫过室内。角落的书案上,整齐叠放着宋麟带回来的、关于漕运疑点的卷宗副本。她不能言语,无法直接参与那些朝堂纷争,但每一份卷宗,她都在宋麟离开时细细地、无声地翻阅过,并用朱笔在关键处留下了极轻极淡的标记。那些细微的记号,只有宋麟和她彼此心照。她不能做他的喉舌,但她依旧是他身后审视迷雾的眼睛。梳妆台上,一只小巧精致的鎏金铜盒静静放置。那是她随身携带的旧物。
莫锦瑟起身,缓步走到梳妆台前。琉璃灯盏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清丽绝俗却沉静的侧影。她伸出如同白玉雕琢般的手指,轻轻打开了那只鎏金铜盒。盒子内,并无什么名贵的珠翠首饰,只静静躺着几样看似寻常的物品——一枚小小的、玉质温润、刻着复杂星月纹的印章信物(昔日太后所赐、象征过莫家暗卫力量的旧信印,久未动用但并未失效)。一截只有小指长短、漆黑如墨、毫不起眼的哨棒。(传讯蜂鸟的专属讯号)。几张折叠得极整齐的薄薄纸笺,上面密布着她娟秀清晰却笔意冷峭的字迹——那是她这几日悄然写下的,关于陈瑄寿宴席位、陈锐行踪、以及杨靖王明远等人与陈府往来异常的一些推测和梳理!(无声的观察与推断)
她将那截漆黑的哨棒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来,如同攥住了一把随时可以刺向敌人的利刃。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桌面上点了三下。笃。笃。笃。声音轻若蚊蚋,如同心跳。窗棂外的暗影中,那个如同幽灵般侍立在林七身侧的年轻暗卫(名唤“夜枭”),瞬间无声无息地现身在窗边檐下的阴影里,单膝跪地,微垂着头,等待着无声的指令。
莫锦瑟没有回头。她将那截哨棒极其缓慢地递向窗外,动作稳定而清晰。然后,她拿起一张写满字迹的纸笺,指尖在“陈锐”、“亡命”、“清漪院”、“杨靖女布庄挑拨”几处关键墨迹上,看似随意地轻轻拂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小小的、看似年代久远的星月印信之上,目光凝定了一瞬。
夜枭的头垂得更低,如同最精准的接收器,将所有的无声信息尽数纳入脑中。他霍然起身,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几个起落便攀上了庭院中最高的树梢,消失在了浓厚的夜色深处,动作迅捷无声。这一切,发生得静默无声,甚至连守在院门方向的林七,也未曾察觉半分异动。
莫锦瑟重新坐回软榻上,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沉静如水。她再次拿起那件柔软的婴儿衣物,指尖轻柔地抚摸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她甚至为自己斟了一小杯温热的牛乳羹,小口啜饮着,动作优雅从容。只有她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洞悉一切却又淡漠至极的冰冷寒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这乾坤翻转的棋盘,从来就不止陈瑄一人在落子。寂静清漪,默然无声。但一场精心编织、静待猎物闯入的天罗地网,已然在宋麟和丁崇调遣的明面力量之外,由这只静默的凤凰悄然铺开。她无需尖牙利爪的咆哮,只凭这份沉静如渊的心智,便已是伏杀猎物的陷阱本身。命运的齿轮,在悄无声息间,再次加速转动。清冷的月华笼罩着安宁的小院,也照耀着洛阳城中疾行而来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与浓烈的杀机。而小院的主人,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即将叩开死亡之门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