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无声的搬运工(2/2)
车经过南京路时,霓虹灯的光斑掠过他的脸。先施百货的招牌还在闪烁,玻璃橱窗里展示着最新款的旗袍和皮鞋。几个喝醉的外国水手搂着女人从“百乐门”出来,笑得肆无忌惮。
黄包车拐进一条暗巷。
高志杰的手指在黑暗中旋动了第三个旋钮——引爆定时程序启动,设定时间:八小时四十三分钟后。
长震一次:程序确认。
最后一下短震:所有工蜂已启动自毁程序,金属外壳将在二十四小时内缓慢锈蚀分解,不留任何可追踪的机械结构。
他抽出手,整了整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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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零点二十分,76号电讯科值班室。
高志杰推门进去时,小刘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听到动静吓得跳起来。
“高、高科长!”
“李主任呢?”高志杰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
“刚走,说等您来了让您盯着后半夜的监听记录。”小刘指了指桌上那台庞大的信号记录仪,“特别交代,任何异常信号都要记下来,明天他要亲自看。”
高志杰点点头,坐到记录仪前。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纸带缓缓吐出,上面画着平滑的曲线——今夜的电波很平静。
或者说,他提前布置在几个频段的“噪音污染”起了作用,把可能引起怀疑的信号都掩盖了。
小刘给他泡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问:“高科长,听说……李主任最近火气很大?”
“死了那么多人,能不大吗?”高志杰翻开值班日志,随手写着什么,“咱们做好分内事就行。”
“那是那是。”小刘缩了缩脖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高志杰喝了口茶,目光落在纸带上。
吴淞口仓库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平静。六只工蜂会爬回通风管道,在管道深处停驻,然后内部的高温酸液囊会缓慢破裂,溶解掉所有非金属部件。剩下的金属外壳会继续锈蚀,直到变成一堆看不出原貌的废铁。
完美。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
接下来就是等明天早上的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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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高志杰在值班室趴到天亮。
八点交接班时,他眼睛里有血丝,哈欠连天。接班的同事笑他:“高科长,又为哪个舞小姐熬夜了?”
“值班值了一夜,困死了。”高志杰摆摆手,拿起外套往外走。
在街边摊买了副大饼油条,他边吃边往电务处办公室走。路上报童已经开始吆喝早间的新闻,没什么特别的消息。
九点整,他刚在办公室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严敬禹一脸兴奋地冲进来:“听说了吗?吴淞口那边出事了!”
高志杰抬起头,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什么事?”
“运军火的车队在青浦附近炸了!”严敬禹压低声音,“三辆卡车,全掀翻了!说是弹药自燃,但我听运输科的人说,那批货昨晚才从仓库提走,检查的时候还好好的……”
“意外吧。”高志杰翻开文件夹,语气平淡,“天热,搬运不当,都有可能。”
“也是。”严敬禹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水,“不过这下前线又要骂娘了。听说那是专门为山地部队定制的迫击炮观瞄镜,金贵得很。”
高志杰“嗯”了一声,继续看文件。
严敬禹凑近些,声音更低了:“老弟,你说……会不会又是那个‘幽灵’?”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高志杰抬起头,笑了笑:“严兄,这话可不敢乱说。李主任最讨厌底下人捕风捉影。”
“我就随口一说。”严敬禹讪讪地坐回去,但眼神里还是闪着光,“不过要真是……这也太神了。车队在荒郊野岭炸的,时间地点都算得死死的。难不成‘幽灵’能未卜先知?”
“或许就是巧合。”高志杰合上文件夹,“我一会儿要去技术科,一起吗?”
“不了不了,我还有账要对。”严敬禹起身,“对了,晚上大世界有新来的歌星,去不去捧场?”
“看情况吧。”
严敬禹走了。高志杰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76号大院,日本旗在晨风中飘着。几个特务押着个戴手铐的人从楼下经过,那人低着头,脚步踉跄。
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九点三十七分。
爆炸应该发生在八点半左右,消息传到上海需要一个多小时。现在,特高课和宪兵队的人大概已经赶去现场了。
他们会发现什么?
散架的箱子。摔碎的精密仪器。还有烧焦的卡车残骸。
所有的线索都会指向“运输事故”——天气炎热、包装不当、路况颠簸。或许会有人怀疑,但没有证据。没有炸弹碎片,没有引信残余,没有可疑人物的目击记录。
一次完美的“意外”。
高志杰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只新的工蜂原型机。外壳还没做旧,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拿起它,放在掌心。
小东西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但高志杰知道,只要他按下启动钮,那双微米级的复眼就会亮起,六条腿会开始移动,腹部的储存舱会打开,准备执行下一次“搬运”。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他轻轻把它放回抽屉,锁上。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高志杰坐直身体,翻开另一份文件,拿起钢笔。
门被敲响。
“进来。”
是李士群的秘书,脸色严肃:“高科长,主任让您马上去小会议室。特高课的松本先生来了,要问昨晚信号监听的事。”
高志杰放下笔:“好,这就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跟着秘书往外走。
经过走廊窗户时,他瞥了一眼外面的上海滩。
这座城市还在运转。黄浦江上轮船鸣笛,南京路上电车叮当,弄堂里主妇们生煤球炉的烟雾袅袅升起。
没人知道,昨夜有几只“虫子”搬走了日军一批重要装备。
也没人知道,真正的蜂群,才刚刚开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