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戒严下的脉搏(2/2)

人群死一般寂静。

渡边走过去,用皮靴踢了踢那袋米,笑了:“偷米贼。”

“太君,这是我捡的,是洒在地上的……”老陈头磕头如捣蒜,“我家里孙子病了,三天没吃饭了,我就捡了点洒在地上的……”

渡边没听他说完,拔出刺刀。

阿四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刺刀捅进身体的声音,闷闷的,像扎破了一个麻袋。然后是老陈头短促的惨叫,很快变成嗬嗬的漏气声。

睁开眼睛时,老陈头已经倒在血泊里。渡边在尸体上擦干净刺刀,收回刀鞘,对工头说:“拖走,别碍事。”

两个工头面无表情地拖走尸体,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都看见了?”渡边扫视着苦力们,“偷东西,这就是下场。好好干活,皇军不会亏待你们。”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撒在地上:“赏你们的。”

没人动。

渡边的脸沉下来:“捡。”

一个瘦小的孩子最先弯下腰,颤抖着捡起一颗糖。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阿四也弯下腰,捡起脚边那颗沾着灰的糖。糖纸是日本的,上面印着看不懂的字。

他握紧糖,指甲嵌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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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高志杰收到了阿四通过弄堂口修鞋匠传来的消息——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上面用炭笔画了个简易的码头地图,在第三号仓库的位置打了个叉,旁边写了个“渡边”。

还有一行小字:今早杀老陈头,用刺刀捅的。

高志杰把烟盒纸在煤油灯上烧掉,看着灰烬落在搪瓷杯里。他走到桌前,打开另一个铁皮盒子。

里面是五只“兵蜂”——这是攻击型号,体积比工蜂大一圈,腹部装有高浓度腐蚀液注射器。

他拿起一只,检查注射器压力。然后打开窗,将兵蜂放在窗台上。

兵蜂的复眼亮起微弱的红光,翅膀展开——不是常见的透明膜翅,而是经过哑光处理的深灰色金属薄片,在阴天光线下几乎不反光。

“去吧。”高志杰轻声说。

兵蜂振翅起飞,悄无声息地融入铅灰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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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点半,码头开始收工。

渡边站在三号仓库门口,监督着最后一辆卡车装货。车上装的是运往南京的医疗器械,都是精密玩意儿,不能磕碰。

“慢点!蠢货!”他用日语骂着搬运工,虽然工人根本听不懂。

吊机正在吊装最后一个大木箱。操作吊机的是个老工人,已经在这码头干了二十年。他小心地操纵着操纵杆,木箱缓缓升起。

渡边点了根烟,看着夕阳下的黄浦江。他想起了家乡的琵琶湖,也是这么宽的湖面。来中国三年了,再过半年,他就能攒够钱回家开个小店……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渡边抬起头,看见吊机的钢缆在抖。不对,是整个吊臂都在抖。

“停!停下来!”他大喊。

但已经晚了。

吊臂连接处的一个巨大轴承突然崩裂,半边吊臂在巨大的负荷下扭曲、断裂。那个装着精密医疗器械的木箱从五米高处直直坠落——

渡边想跑,但脚像钉在地上。

木箱在他眼前迅速放大。

“轰!!”

巨响传遍了半个码头。木箱碎裂,里面的金属器械迸溅出来,其中一根半米长的金属支架如同标枪,穿透了渡边的胸口,把他钉在地上。

血涌出来,混着泥土。

工人们呆立着,没人敢动。

十分钟后,日本宪兵队赶到。带队的军官检查了断裂的轴承,发现断裂面有严重锈蚀和疲劳裂纹。

“事故报告怎么写?”副官问。

军官看了一眼渡边血肉模糊的尸体,面无表情:“设备老化,操作不慎。通知家属,按工伤抚恤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把今天操作吊机的人抓起来,总要有人负责。”

老工人被拖走时没有挣扎,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渡边尸体被拖走的方向,嘴里喃喃道:“报应……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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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高志杰收到了机械蟑螂传回的信号——它已经安全返回,腹部的微缩胶片卡槽空了,说明老吴已经取走了指令。

他把蟑螂放回铁皮盒子,盖上盖子。

窗外又传来无线电侦测车驶过的声音。红色的警灯在夜色中旋转,像一只永不闭上的眼睛。

高志杰拉上窗帘,重新坐回桌前。

桌上摊着一张上海地图,他用红笔在上面画了十二个圈:大新公司、先施百货、华懋饭店、法国总会、汇中饭店、外滩信号塔、火车站贵宾室、邮政总局、市图书馆、圣约翰大学图书馆、虹口公园茶室、静安寺路电报局。

这是林楚君今天下午通过社交活动筛选出的位置。都是上流人士聚集、日本人不会轻易搜查、且有稳定电源的地方。

他要在这些地方,布下他的“眼睛”和“耳朵”。

拿起铅笔,他开始计算每个点需要的微型接收器的尺寸、功耗,以及如何伪装成日常物品——也许是百货公司的温度计,也许是饭店的装饰灯,也许是图书馆的书架标签。

煤油灯的光晕随着他的书写晃动,在墙上投出巨大的、摇曳的影子。

弄堂里传来夜宵摊的叫卖声:“桂花赤豆汤——白糖莲心粥——”

接着是女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呵斥声。这些声音和无线电侦测车的引擎声混在一起,构成了1939年上海夜晚的底色。

高志杰停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想起老陈头,想起渡边,想起阿四捡起那颗糖时的眼神。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死人,有的死在刺刀下,有的死在吊机下,有的无声无息地饿死在弄堂里。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死亡的脉搏上,织一张看不见的网。

他重新拿起铅笔,在图纸上写下四个字:

节点计划。

笔尖划破纸面,深深嵌入下面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