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裂痕上的光(下)风里的和解(2/2)

【3】

阿哲蹲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具箱的裂缝,铁锈蹭在指尖,像洗不掉的涩。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一片贴在他的鞋尖,黄得刺眼。

“其实……”妮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他走后,我总觉得院子里的花都在哭。直到你拿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来问我‘这样刻对不对’,我才发现,原来有人能把悲伤刻成花。”

阿哲猛地回头,看见妮妮手里捏着那本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是他第一次刻坏的木牌,边缘歪得像条小虫,旁边有行小字:“像初春刚冒头的芽,笨笨的,却在使劲长。”

“你煮的面,葱花是多了点,但我挑出来的时候,总想起他蹲在灶台前跟我妈学做饭的样子,手忙脚乱的,却笑得比谁都欢。”妮妮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扳手塞进他手里,“你刻的缠枝莲,花瓣歪歪扭扭,可比他刻的多了点野气,像在风里跑的那种。”

她指着木牌背面被磨掉的“哲”字,那里新刻了个小小的太阳,刻痕还很新,带着木屑的白:“我磨掉它,是想告诉你,你不用像谁。你就是你,是那个会把葱花放成星星的阿哲,是刻木牌时会对着花瓣傻笑的阿哲。”

阿哲捏着扳手的手忽然松了,铁锈混着潮湿的水汽,在掌心晕开片暖。他想起妮妮教他调颜料时,总说“你这抹黄太愣,加点白,像晨光刚漫过窗沿那样”;想起她看他刻木牌时,悄悄把台灯往他这边推了推,光晕刚好罩着他的指尖。

“那……那朵缠枝莲,”他喉咙发紧,像有团热烘烘的东西堵着,“我再刻一朵,刻得比风里跑的还野,好不好?”

妮妮笑了,眼角的泪落在速写本上,晕开片浅痕,像朵刚绽放的花。“好啊,”她拿起那枚磨掉名字的木牌,轻轻扣在他手背上,“这次,咱们刻两朵,一朵像他,一朵像你。”

暮色漫进窗时,工具箱里的铁钉被摆成了小小的星子,阿哲正用砂纸打磨块新木料,妮妮坐在旁边调颜料,鹅黄里掺了点橙,像他煮面时总放多的葱花。风卷着银杏叶从窗缝溜进来,掠过那盆雏菊,花瓣轻轻碰了碰木牌上的新刻痕,像在说:慢慢来,日子会把所有的歪歪扭扭,都磨成刚好的模样。

【4】

正当阿哲的刻刀在木牌上划出第一笔野气的花瓣,妮妮忽然“呀”了一声,从画架后翻出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盒。盒子打开时,锈迹簌簌往下掉,里面竟躺着半块没刻完的缠枝莲木牌,纹路流畅舒展,和阿哲刻的野气截然不同,带着种温润的熟稔。

“这是……”阿哲的刻刀顿在半空。

妮妮指尖拂过木牌上的刻痕,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哥出事前,正给我刻这块木牌当生日礼物。他说要刻满九十九朵缠枝莲,凑够我们认识的年头。”她数着上面的刻痕,“还差最后三朵。”

阿哲看着那半块木牌,忽然明白妮妮总在画里添缠枝莲的原因——不是念旧,是没说完的告别。他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新木料,又抬头望妮妮泛红的眼眶,喉结动了动:“剩下的三朵,我来刻吧。”

妮妮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落进湖面的星子:“你……”

“我刻得野,正好跟他的温润凑一对。”阿哲拿起刻刀,在新木料上比了比,“就像你说的,一朵像他,一朵像我。那这最后三朵,就当是我们一起,帮他把故事写完。”

铁皮盒里的旧木牌忽然滚落到地上,背面朝上,露出一行浅浅的刻字,是阿哲从未见过的字迹,却让他指尖一麻——“等妮丫头嫁了,就把这木牌当嫁妆”。

妮妮的脸“唰”地红透,慌忙去捡,手指却被木牌边缘的毛刺扎了下,血珠滴在“嫁妆”两个字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

阿哲一把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那是他总备着的,知到妮妮碰颜料时总不小心蹭破皮),动作笨拙却仔细地贴上。“别动,”他的声音有点哑,“这三朵,我刻慢些,刻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这一次,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片温柔的小巴掌,轻轻拍了拍。

【6】

阿哲捏着刻刀的手忽然发力,木屑飞溅如星子。他没先刻那三朵莲,反倒在旧木牌背面的“嫁妆”二字旁,狠狠凿下自己的名字——不是工整的刻,是带着股蛮劲的凿,笔画深得像要嵌进木头骨血里。

“阿哲!”妮妮惊呼,却被他眼里的光烫得说不出话。那不是平日的温和,是野火燎原般的热,混着点孤注一掷的莽。

“他没刻完的,我替他守着。”阿哲的声音裹着木屑的糙,却字字扎实,“但这木牌的后半段,得有我的份。”他把旧木牌和新木料并在一起,刀刃在两者衔接处划下道深痕,“从今天起,九十九朵莲,他刻的算过去,我刻的算将来。”

妮妮看着他手背暴起的青筋,看着他把创可贴边缘的血珠蹭在木料上,竟成了最鲜活的胭脂色。她忽然抓起画笔,蘸了满笔正红,狠狠抹在画布上——不是缠枝莲,是朵炸开的石榴花,籽粒饱满,红得淌汁。

“这朵算我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亮得像劈开乌云的闪电,“我哥的莲是旧时光,你的野气是新日子,我这朵石榴,是现在!”

阿哲的刻刀猛地顿住,转头时正撞上她眼里的火。那不是缅怀过去的雾,是和他一样的燃,烧得胸口发涨。他忽然笑了,笑得比银杏叶还晃眼,抓起另一把更锋利的刀:“来!看谁刻得快!”

刻刀凿木的“咚咚”声,画笔扫过画布的“簌簌”声,混着窗外银杏叶的“沙沙”响,在暮色里撞出团滚烫的风。旧木牌上的莲与新木料上的蕊慢慢缠在一起,像两条溪流汇进同片江海。

当最后一朵莲刻完,阿哲把两截木牌狠狠扣在一起,竟严丝合缝,仿佛本就该是一体。妮妮的石榴花也刚画完,花瓣裂得张扬,露着满画布的红,像把烧红的钥匙,正插进时光的锁孔。

“嫁妆”二字旁,“阿哲”的凿痕里,不知何时被妮妮点了滴金粉,在暮色里闪着,像颗刚落进掌心的星。

风卷着最后一片银杏叶撞在窗上,这一次,没人觉得像笑,倒像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