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轻轻的告别与感谢 (上)明媚与破碎皆是风景(1/2)
所以啊,此生尽兴吧——爱自己的明媚,也爱自己的破碎。就像你轻轻来过,我轻轻爱过,不必留痕,只要彼此曾在对方的生命里,亮过一瞬,就够了。
妮妮小姐第一次在心底泛起这样柔软的感慨,是在一个梧桐叶泛黄的深秋午后。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窗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满碎金的匣子,每一粒光芒都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风从巷口溜进来,卷起几片调皮的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时光在耳边低语。她正坐在临窗的木桌前,指尖捻着一支削得圆润的铅笔,对着画纸上一株含苞的雏菊出神。那雏菊的花瓣边缘还带着未干的嫩黄,仿佛下一秒就会借着阳光的暖意,轻轻舒展开来。
就在这时,门廊处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邮差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驻,随即传来一句温和的招呼:“妮妮小姐,有您的信,来自南方呢。”
妮妮放下铅笔,起身去接。指尖触到信封的那一刻,便觉出一种不同于寻常信件的温润。那信封是浅米色的,带着细微的棉纹,像是用江南的晨雾浸染过,摸上去软软的,带着一丝潮湿的气息。信封右上角贴着一枚小小的邮票,图案是水墨晕染的乌篷船,在淡青色的水面上轻轻摇曳,船头还停着一只白鹭,姿态闲适得仿佛要融进那片朦胧的烟水里。
她把信拿回桌前,借着透过窗棂的阳光细细打量。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得很,笔画间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像是蘸着溪水写就,每一个笔画都晕染着淡淡的水汽。“妮妮亲启”四个字,边角圆润,没有一丝凌厉的锋芒,仿佛写信人落笔时,心里也揣着一团柔软的云。落款处,“阿柚”两个字微微倾斜,带着点俏皮的弧度,让人一眼就能想起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
妮妮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字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心里忽然就漫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初夏,也是这样一个被阳光填满的日子,在一场热闹的插画交流会上,她第一次遇见了阿柚。
那次交流会在一个老城区的美术馆举办,馆内的木质地板被岁月磨得发亮,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在诉说着陈年的故事。展厅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插画,有的浓墨重彩,像盛夏的花海;有的简约素净,似初春的薄雾。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纸张的清香,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槐花香,让人心里熨帖得很。
妮妮那时刚把自己的工作室“小雏菊与风”打理出些模样,带着几幅新完成的作品来参展。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棉布长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雏菊图案,走在人群中,像一株安静生长在田埂边的植物。她正站在一幅描绘北方雪原的插画前,看着画中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雪地,想着该如何用更细腻的笔触表现出雪粒的光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那就是阿柚。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绿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一条简单的牛仔裤,裤脚沾了点不易察觉的泥渍,像是刚从乡间的小路上走来。最惹眼的是她那条长长的马尾辫,乌黑发亮,垂在背后,随着她微微晃动的身体轻轻摆动,像一挂流淌的墨瀑。她手里抱着一叠用牛皮纸包好的画稿,怀里还揣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整个人怯生生地站在展厅的角落,像一株刚从土里冒出来的小雏菊,带着点羞涩,又透着股蓬勃的生命力。
妮妮注意到,阿柚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那些描绘水乡风景的作品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她忍不住走上前去,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姑娘。
“你的画,是关于南方的吧?”妮妮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拂过湖面的微风。
阿柚猛地转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被阳光吻过的苹果。她点了点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说:“嗯……我画的是我的家乡,一个很小的水乡。”
“可以给我看看吗?”妮妮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画稿上,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期待。
阿柚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牛皮纸的系带,露出里面一叠画纸。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正好落在画纸上,瞬间就把妮妮带入了一个温润的江南世界。
那是一幅石桥的画。青灰色的石桥横跨在碧绿的水面上,桥身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像是精心编织的披肩。桥下的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石桥的影子,还有岸边歪脖子柳树的枝条,轻轻垂在水面上,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画的角落,有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人,坐在桥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支鱼竿,鱼线轻轻垂在水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调皮的鱼儿上钩。笔触细腻得很,连石桥石缝里长出的青苔,都清晰可见,带着湿漉漉的光泽。
“这石桥,有很多年了吧?”妮妮的声音里带着赞叹,“画里的每一笔,都像是带着故乡的温度。”
阿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瞬间有了光彩。“嗯!那座桥有两百多年了,我小时候经常在桥边玩。夏天的时候,桥洞下面特别凉快,我们一群孩子就在那里捉小鱼。”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对故乡的眷恋,“还有巷口的那棵歪脖子柳树,我奶奶说,她小时候那棵树就在那儿了。春天的时候,柳絮飘得到处都是,像下雪一样。”
妮妮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住的北方小院,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每到春天就开满白色的槐花,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原来,不管是南方的水乡,还是北方的小院,都藏着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记忆。
她们就这样站在展厅的角落,一聊就是很久。从插画的技巧聊起,阿柚说她最喜欢用狼毫笔蘸着淡墨勾勒水乡的轮廓,再用羊毫笔蘸着花青和藤黄,晕染出水面的绿意;妮妮则分享自己如何用干笔皴擦出北方老树的纹理,如何调配出不同季节里天空的颜色。她们聊到生活里的琐事,阿柚说家乡的巷子里,每天清晨都会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带着悠长的调子,能把整个巷子都叫醒;妮妮说工作室门口的巷子里,有个卖糖画的老爷爷,总能用融化的糖汁画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引得孩子们围着他转。
她们聊到对未来的憧憬,阿柚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她说:“我最大的梦想,是在故乡开一家小小的插画店,就开在石桥旁边。店里挂满我画的水乡,有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叶,秋天的桂花,冬天的雪。路过的人可以进来喝杯茶,看看画,听我说那些关于故乡的故事。”
妮妮笑着说:“那我一定要去你的店里坐坐,喝一杯你家乡的茶,听你讲那些藏在画里的秘密。我的工作室叫‘小雏菊与风’,我想把它变成一个能容纳所有热爱的角落,让每个喜欢插画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真的吗?”阿柚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那我们可以一起举办插画展吗?把你的北方风景和我的南方水乡,放在一起展出,一定很有趣。”
“当然可以。”妮妮伸出手,“一言为定。”
阿柚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妮妮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点紧张的潮湿,像刚从田埂上采来的带着露水的雏菊。“一言为定。”
交流会结束的时候,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阿柚在妮妮的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地址,字迹依然娟秀,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带着两个可爱的梨涡。妮妮则把自己工作室的名片递给她,名片的背面,画着一朵小小的雏菊,被风吹得微微倾斜。
从那以后,她们的联系就从未间断过。像是两颗相互吸引的星星,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总能感受到彼此的光芒。
妮妮的邮箱里,常常会收到阿柚发来的画稿。有时是清晨的水乡,薄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白墙黛瓦,远处传来隐约的橹声,像是从梦里传来的歌谣;有时是雨后的巷弄,青石板路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头顶的天空,还有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在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水花。阿柚的画里,总有一种淡淡的诗意,像是用时光的丝线,一点点编织而成的梦境。
妮妮总会认真地给她回复,指出画里可以改进的地方,也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赞美。“这幅画里的乌篷船,船头的红灯笼画得真好,像是点亮了整个水乡的黄昏。”“巷口的那棵桂花树,花瓣飘落的姿态太动人了,我仿佛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阿柚也会经常询问妮妮工作室的事情。妮妮会跟她讲工作室里的趣事:有个叫小棠的姑娘,刚来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画的画也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乌云笼罩着。后来,在大家的鼓励下,她渐渐打开了心扉,画里开始出现阳光,出现花朵,最后画出了一片绚烂的花海,每一朵花都像是在用力地绽放。阿柚每次听到这些,都会发来一个开心的表情,说:“真好啊,妮妮姐,你的工作室就像一个魔法城堡,能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变成温暖。”
她们也会吐槽生活里的小烦恼。阿柚说家乡的梅雨季节太长了,屋子里总是潮乎乎的,画纸都容易起皱;妮妮说北方的冬天太干燥了,画久了手指会裂开小小的口子。但每次吐槽过后,都会加上一句鼓励的话,像是给对方的心里加了一块糖。
阿柚的画进步得很快,像是被春雨滋润的幼苗,一天一个模样。她笔下的水乡渐渐有了更多的温度和生气。
她画春雨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那姑娘穿着淡紫色的旗袍,撑着一把浅蓝色的油纸伞,走在湿漉漉的巷子里。旗袍的下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伞沿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细碎的声响。画里的雨丝细密如愁,却因为姑娘嘴角那一抹浅浅的笑意,变得温柔起来。
她画夏夜里坐在石桥上数星星的孩童。三个孩子并排坐在石桥的栏杆上,脚边放着一个装满萤火虫的玻璃罐,罐子里的光芒忽明忽暗,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罐子里。他们仰着头,小手指着天上的星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声音被晚风送得很远。画里的夜空深蓝如墨,星星多得像是撒落的钻石,连月亮都笑得弯了腰。
她画秋晨里飘着桂花香的巷弄。巷子里的桂花树长得很高,枝叶几乎要遮住半边天空。金黄色的桂花藏在绿叶间,像谁撒了一把碎金。一个穿着灰色布衫的老奶奶,正拿着竹竿轻轻敲打树枝,桂花便像下雨一样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还有脚下的竹篮里。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甜甜的桂花香,连风都变得香喷喷的。
她画冬雪覆盖下的白墙黛瓦。整个水乡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白墙变成了雪墙,黛瓦变成了雪瓦,只有石桥的栏杆,露出一点青灰色的轮廓。几艘乌篷船静静地泊在岸边,船顶也积着厚厚的雪,像一个个白色的蘑菇。巷子里没有人,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首无声的诗。
妮妮常常在阿柚的画里看到自己向往的诗意。那些温润的色彩,那些细腻的笔触,那些藏在画里的故事,都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用心去守护。她会把阿柚的画打印出来,贴在工作室的墙上,告诉学员们:“看,这就是南方的温柔,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然而,半年前的一天,阿柚的消息突然变少了。
以前,妮妮发去一条消息,最多不过半天,就能收到阿柚的回复,有时还会附带一张刚画好的小画。可那天之后,妮妮的消息像是石沉大海,过了三天,才收到阿柚简单的回复:“妮妮姐,最近有点忙,等我空了再跟你细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妮妮心里有些不安,她又发去消息,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要不要帮忙。这次,又是好几天没有回复。直到一周后,才收到阿柚更简短的回复:“家里出了点事,过段时间就好了,别担心。”
从那以后,阿柚的消息就时断时续。有时是深夜发来一句“晚安”,带着浓浓的倦意;有时是清晨发来一个太阳的表情,却让人觉得那阳光里少了几分温度。妮妮不敢多问,怕给她增加负担,只能默默地在心里为她祈祷,每次发去消息,都加上一句“照顾好自己”。
她常常对着阿柚以前发来的画稿发呆,想着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此刻正在经历着什么。是故乡的雨下得太大了,还是巷口的那棵歪脖子柳树,又遇到了什么风雨?
直到今天,这封信终于揭开了谜底。
妮妮轻轻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浅蓝色的信纸,带着淡淡的兰草香。信纸的边缘有些微微的卷曲,像是被泪水浸过。阿柚的字迹有些潦草,笔画之间带着明显的颤抖,能看出她写信时的情绪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妮妮姐:
见字如面。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正在医院的病房里,陪着妈妈说话。提笔给你写这封信,我的手一直在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我毕业后,本来打算先去大城市的插画工作室实习一段时间,积累点经验,然后就回老家开那家我梦寐以求的插画店。我甚至都看好了店面,就在石桥旁边,一个小小的门面,门口可以种几盆栀子花。
可是,生活好像总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就在我准备出发的前几天,妈妈突然晕倒了,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很严重的病,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为了我,一辈子都在操劳,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福。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呢?
所以,我取消了去大城市的计划,回到了家乡,每天守在医院里照顾妈妈。打针、喂药、陪她说话、帮她擦身……日子过得很忙碌,也很沉重。
妮妮姐,我终究还是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故乡的石桥还在,乌篷船也还在,巷口的那棵歪脖子柳树,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可我再也没有心情把它们画进画里了。每天看着妈妈日渐憔悴的脸,听着她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轻的呻吟,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以前追求的那些梦想,那些关于插画店的憧憬,在亲人的健康面前,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我把所有的画稿都收进了箱子,放在了床底下。看着那些画,我就会想起以前那个充满希望的自己,心里就更难受了。或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拿起画笔了。
对不起,妮妮姐,我们说好要一起举办插画展的,我可能要食言了。请你原谅我。
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你的‘小雏菊与风’,永远都充满阳光和欢笑。
爱你的阿柚”
妮妮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信纸被她捏得有些皱了,上面的字迹仿佛也跟着颤抖起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疼的,像是有一场连绵的秋雨,在心底无声地下着,湿了一片又一片。
她想起阿柚当初说起梦想时眼里的光,那么亮,那么暖,像是把整个江南的阳光都装进了眼里。她想起阿柚给她看那幅石桥的画时,语气里的骄傲和眷恋,仿佛那座石桥是她最珍贵的宝藏。她想起她们约定要一起举办插画展时,两人眼里的期待,像是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北方的风景和南方的水乡在同一个展厅里,温柔相望。
可如今,却只能对着这样一封满是遗憾的信,叹气。那些美好的约定,那些灿烂的憧憬,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叮铃——”门廊的风铃又响了起来,打断了妮妮的思绪。
阿哲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桂花茶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房间里的宁静。看到妮妮泛红的眼眶,他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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