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好的”在等(中):晚风拂过青竹帘(1/2)
暮色把天空揉成了一块渐变色的软绸,从头顶的浅灰慢慢晕到天边,最后染出一片温柔的烟粉。风从远山的竹林里钻出来,携着竹露的清冽与松针的淡香,轻轻漫过院墙上的爬藤,最终落在那挂青竹帘上。竹帘是父亲去年盛夏亲手编的,选的是后山向阳处的老竹,剖成细篾时还带着新鲜的竹青,如今经过大半年的风晒,已泛出温润的米黄色,竹篾间的纹路里,还藏着去年夏天的阳光气息。
风一拂过,竹帘便轻轻晃动起来,“沙沙”的声响漫过青砖地,像山月在夜里哼的民谣,又像竹尖与云朵擦肩而过时的私语。帘上的竹影落在地上,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流转,把整座青山的灵气都揉进了这方小院。妮妮坐在院中的老藤椅上,藤条的缝隙里还卡着几片去年的银杏叶,她手捧一本泛黄的旧书,书页边缘有些卷翘,是常年翻阅留下的温柔痕迹。书里夹着一朵干枯的茉莉,是去年院角那株茉莉开得最盛时摘的,此刻被风吻得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重新绽放。
院角的茉莉确实开得正好,细碎的白花瓣沾着暮色里的微凉,花蕊里藏着的香气被风轻轻托起,裹着风钻进衣领,又从袖口溜出来,连空气都成了裹着甜香的软纱。妮妮低头翻书,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忽然一行文字撞进眼底:“愿你有高跟鞋也有跑鞋,喝茶也喝酒,愿你有勇敢的朋友,有牛逼的对手,愿你对过往的一切情深意重,但从不回头,愿你特别美丽,特别平静,特别凶狠,也特别温柔”。
这字里行间的光,竟和下午在镇上看到的那些年轻人眼里的光一模一样——亮得像初升的星子,又像刚点燃的灯盏。她想起那些背着帆布行囊的年轻人,有的行囊上还挂着故乡的钥匙,有的背包侧面插着一本翻旧的诗集,他们脚步匆匆却不慌不忙,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节奏里,仿佛揣着整个春天的期待,要去远方的土地上种满繁花。风又吹过竹帘,“沙沙”声里,她好像听见那些年轻人的脚步声,和自己心里的某种期待,轻轻叠在了一起。
午后跟着母亲去镇上时,太阳正悬在头顶,把石板路晒得微微发烫,路边的梧桐树叶被晒得发亮,投下的影子像剪碎的绿布。母亲提着竹篮走在前面,竹篮里放着空的绣线轴,篮沿上系着的蓝布巾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妮妮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块素色的帕子,那是她前几天刚绣好的,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她想找机会问问镇上的铺子,能不能把帕子寄卖在那里。
路过街口的裁缝铺时,一阵布料的清香从敞开的木窗里飘出来,勾着妮妮的脚步停了下来。铺子里挂着好几匹新布,淡粉的像桃花瓣,浅蓝的像溪水色,还有一匹鹅黄的,像刚孵出的小鸡绒毛,轻轻晃一下,布料的光泽便跟着流动,像把阳光都织进了布里。最惹眼的是悬在窗前的那条淡蓝色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雏菊,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绣得那样鲜活,风一吹,裙角便漾起涟漪,像把初夏的湖光都缝在了上面。
穿裙子的姑娘站在镜子前,正轻轻提着裙摆转圈圈,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粉色的丝带,转起来时,丝带便跟着飘起来,像两只粉色的蝴蝶。姑娘的笑容比檐角的太阳还亮,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梨涡里像盛着蜜,活脱脱一朵迎着光的向日葵。裁缝铺的老板娘手里拿着软尺,正围着姑娘细细打量,软尺在空中轻轻舞动,老板娘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是最新的样式,领口的弧度是照着江南来的样子改的,穿出去保管人人夸,下次镇上赶庙会,你准是最俏的姑娘。”
姑娘听着,脸上的笑容更甜了,她低头看着裙摆的雏菊,手指轻轻拂过绣线,眼里的盼头像星星一样闪——原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这样的小小心愿,盼着有更好看的衣裳,盼着有更顺心的日子,盼着把自己的日子过成心里喜欢的模样。妮妮站在门口看了许久,风把姑娘的笑声吹到她耳边,软软的、甜甜的,竟让她想起自己藏在抽屉最里面的绣稿,那上面画着的满枝桃花,也等着被合适的绢布衬得更艳,等着被自己的绣针赋予生机呢。
母亲走了几步发现妮妮没跟上来,回头看见她正盯着裁缝铺,便笑着走回来:“是不是也喜欢那条裙子?等你绣品卖了钱,娘也给你扯块布,让王裁缝给你做一条。”妮妮摇摇头,脸上有些发烫:“我就是看看,娘,我们快去买绣线吧,晚了怕铺子关门了。”母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竹篮里的绣线轴轻轻碰撞,发出“哒哒”的轻响,像在为她们的脚步伴奏。
买绣线的铺子在镇东头,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脸上总是带着笑,看见妮妮来,便熟络地打招呼:“妮妮又来买线啦?上次你要的石青色,我给你留着呢,刚到的新货,颜色正得很。”说着,从柜台后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轴轴的绣线,石青的、靛蓝的、粉紫的,像把彩虹的颜色都卷在了里面。母亲仔细挑着绣线,妮妮则在铺子里慢慢逛,看着墙上挂着的绣品,有绣着鸳鸯的枕套,有绣着牡丹的门帘,还有一幅绣着山水的屏风,那山水绣得那样逼真,仿佛能看见山间的云雾在流动,听见溪水的声音在耳边响。
买完绣线,母亲看妮妮还在盯着那幅山水绣屏,便笑着说:“你要是喜欢,以后也能绣出这样好的东西,咱们妮妮手巧,多练练就成。”妮妮点点头,心里的期待又多了几分,她想着,等自己的绣活再好些,也要绣一幅大的绣品,挂在自家的堂屋里,让父亲母亲都能天天看见。
从绣线铺出来,母亲拉着妮妮走进旁边的点心铺,刚推开木门,一股浓郁的桂花甜香便扑面而来,裹着蒸笼的热气扑在脸上,暖融融的。铺子里的伙计正把刚出炉的桂花糕从蒸笼里拿出来,雪白的糕体上撒着金黄的桂花,热气腾腾的,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母亲走到柜台前,笑着对掌柜说:“张掌柜,给我来两块桂花糕,要刚出炉的。”
张掌柜麻利地用油纸包好桂花糕,递过来时,油纸还带着蒸笼的温度:“李婶您来啦?这是刚蒸好的,热乎着呢,给妮妮吃正好。”母亲接过桂花糕,转手递给妮妮一块:“你上次念叨了好几天,说想吃镇上的桂花糕,今天正好赶上新鲜的,快趁热吃。”妮妮接过桂花糕,油纸的香气混着桂花的甜香钻进鼻子,她轻轻咬下一口,松软的糕体在舌尖化开,桂花的甜、米糕的香,还有一丝丝的凉意(那是刚出炉却不烫嘴的温柔),像把秋天的月光都嚼进了嘴里,甜得人心都软了。
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大概是五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带她来这家点心铺。那时候她还没柜台高,踮着脚尖才能看见里面的桂花糕,母亲买了一块给她,她攥在手里舍不得咬,把油纸都捏皱了。最后还是母亲蹲下来,轻轻掰了一小块,用指尖喂到她嘴边,轻声说:“妮妮乖,慢慢吃,吃完娘下次再给你买。”那时候的她,最大的盼头就是天天能吃到桂花糕,能天天跟着母亲来镇上逛;而现在的她,盼着的是能把自己绣的帕子、绣的荷包卖到这家点心铺,让来买桂花糕的人,也能看见她的绣活,能喜欢她绣的东西。
风从点心铺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外面的热气,却没吹散屋里的甜香。妮妮吃完桂花糕,把油纸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母亲的竹篮里,母亲笑着说:“真是个仔细的孩子,跟你娘一样。”妮妮挽着母亲的胳膊,走出点心铺,阳光还是那样暖,石板路的温度刚好,不烫脚也不凉,走在上面,像踩在柔软的云朵上。
“你看前面那家绣品铺,是不是又进了新的绢布?”母亲忽然指着不远处的铺子,笑着说。妮妮顺着母亲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镇上最大的绣品铺“锦绣阁”,铺子里的绢布挂在门口的竹竿上,迎着阳光轻轻晃动,淡粉的像刚落下的桃花瓣,浅绿的像刚抽芽的竹尖,米白的像清晨没散的雾,还有一匹淡蓝的,像雨后的天空,每一匹绢布都泛着柔和的光泽,轻轻晃一下,便像云朵在流动,看得人心都软了。
妮妮拉着母亲的手,快步走到铺子里,刚进门,老板娘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哎呀,妮妮来啦?还有李婶,快里面坐。这次想买点什么?是要绣线还是要绢布?”老板娘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领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说话时笑容温和,像家里的长辈一样亲切。“我们想看看新到的绢布,”妮妮仰起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听我娘说,你们进了江南来的新布?”
“可不是嘛,”老板娘笑着转身,从里屋的架子上取下几匹绢布,铺在柜台上,“这是前几天刚从苏州运来的,都是最好的生丝织的,你摸摸看,这手感,在咱们镇上可是找不着第二家。”妮妮伸手摸了摸那匹淡绿色的绢布,指尖刚触到布料,便觉得一阵细腻的光滑,像婴儿的皮肤那样柔软,又像溪水那样清凉,布料的纹理那样细,细得几乎看不见,只觉得手放在上面,像放在一片柔软的云里。
“这绢布是江南那边最好的织坊织的,专门用来绣花草的,”老板娘拿起那匹淡绿色的绢布,对着光展示给她们看,“你看这颜色,多正的竹青色,绣竹子最妙不过,绣出来的竹子,叶尖的嫩、竹干的韧,都能显出来;还有这匹淡粉色的,是桃花刚开时的颜色,绣桃花最合适,绣出来的桃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样,还带着露水呢。”
妮妮看着那匹淡粉色的绢布,指尖轻轻拂过,忽然想起春天的时候,自家院角的那棵桃树开得正好。那时候,桃花一朵挨着一朵,满树都是粉色的,风一吹,花瓣便落下来,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雪,落在青石板上,落在竹帘上,甚至落在她的书桌上。有一次,她还把落在书桌上的桃花瓣夹进了书里,后来花瓣干了,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像书里开了一朵小小的花。她想,要是用这淡粉色的绢布绣桃花,把花瓣的层次、花蕊的细腻都绣出来,肯定特别好看,就像把春天的桃花永远留在了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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