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影与掌心的温度(下)温度融了岁月霜(2/2)

阿哲从厨房端来刚煮好的陈皮茶,粗陶碗里的茶汤琥珀色,腾起的热气在阳光下扭成小小的螺旋。“张爷爷以前总说,这茶的味道像他和奶奶种的橘子树,皮是苦的,泡出的水却带着甜。”他把茶碗放在画旁,热气漫过画纸,让那些褪色的鹅黄仿佛又鲜活了几分,“他还说,等天冷了,要教我们用橘子皮串手串,说‘她以前总爱弄这些,说闻着香,心里亮堂’。”

苏念抱着束刚从郊外采来的野菊走进来,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紫的、黄的、白的,乱蓬蓬地挤在竹篮里,像把整个秋天都装了进来。“花店老板说,这野菊能开到霜降,”她把花插进粗瓷缸,放在画着洋甘菊的那幅作品旁,“就像张爷爷画里的花,看着瘦,却经得住冷。”

野菊的清香混着陈皮茶的苦,在空气里酿成种绵长的味。妮妮小姐忽然发现,那些画里的雏菊,竟和竹篮里的野菊长得越来越像——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倔劲,仿佛从画纸里钻出来,在阳光里扎了根。

“爷爷走的前一天,让我把这个给你们。”小伙子从包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磨得发亮的梨木,上面刻着朵小小的雏菊,花茎弯成个“&”的形状,“他说这是用第一支画笔的边角料刻的,说画室的风铃缺个坠子,这个刚好。”

阿哲踩着梯子,把木坠系在风铃最下面。梨木碰到玻璃珠,发出“叮咚”的轻响,像张爷爷拐杖点地的节奏。风从窗缝溜进来,风铃轻轻晃,木刻的雏菊在阳光里转着圈,影子投在画纸上,给每朵画里的花,都添了片跳动的叶。

那天下午,他们把二十四幅画一一挂在墙上,从画室的东墙一直绕到西窗,像条蜿蜒的河,流淌着整个春秋。妮妮小姐在每幅画旁都摆了朵野菊,有的刚绽开,有的半卷着,有的已经结了小小的籽,却都朝着阳光的方向,像在踮脚眺望。

有个背着画板的小姑娘推门进来,看见满墙的雏菊,忽然拉住妮妮小姐的衣角:“姐姐,这些花会冷吗?”她仰着的脸上,沾着点油画颜料,像朵刚画好的小雏菊。

“不会呀。”小满蹲下来,指着墙上的画,“你看,每朵花里都藏着个故事,有爷爷的笑,有奶奶的话,还有阳光的温度,这些都能把冷挡住呢。”她拿起那支梨木画笔,塞进小姑娘手里,“你摸摸,笔杆上还有温呢,是爷爷握过的暖。”

小姑娘握着画笔,在画纸的空白处轻轻划了道弧线,像给雏菊添了片新叶。“我也想画朵花,”她眼睛亮得像野菊的花心,“送给住在乡下的奶奶,她总说,我画的画比糖还甜。”

夕阳西斜时,画室里的人影渐渐多了。有来学画的老人,摸着张爷爷的画说“这花瓣的弧度,像极了我家老婆子绣的花样”;有刚放学的学生,趴在画架上临摹,说“要把这朵雏菊画进作文里,说它是秋天的小太阳”;还有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指着画里的露珠给孩子看,说“你看这光,是爷爷和奶奶藏在花里的悄悄话”。

妮妮小姐坐在画架前,给张爷爷的最后一幅画装裱。木框是阿哲新做的,用的是张爷爷说过的那棵橘子树的木料,刨光的边缘泛着浅黄的纹,像流淌的时光。她忽然想起张爷爷曾说,画里的光从来不会灭,就像心里的牵挂,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亮着。

煤球跳上画架,用尾巴扫过装裱好的画框,留下道毛茸茸的痕。窗外的野菊在暮色里轻轻点头,风铃上的木刻雏菊还在转,叮咚的响声混着画室里的笑,像首没有结尾的歌。

夜色漫进画室时,妮妮小姐在画本上添了幅新画:满墙的雏菊在月光里轻轻晃,每朵花的花心都亮着点,像撒了把星星。画的角落,刻着张爷爷留下的梨木坠子,旁边写着:“有些花会谢,有些影子会淡,可掌心焐热的温度,能让岁月里的霜,都化成春天的水。”

风从野菊丛里钻进来,翻动画本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说:“你看,花还开着,我们还在呢。”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铺满画室的每个角落。挂在墙上的画框里,雏菊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仿佛真的在晚风里舒展花瓣。那个背着画板的小姑娘还没走,正趴在画架上,用蜡笔给她的小雏菊涂颜色,鼻尖蹭了点橙黄色的颜料,像沾了颗小太阳。

“姐姐你看,”她举着画纸跑过来,蜡笔勾勒的花瓣歪歪扭扭,却涂得极认真,“我给花心加了金光,奶奶说过,心里有光的花,到了晚上也会亮。”

妮妮小姐笑着点头,指尖轻轻擦去她鼻尖的颜料:“是呀,就像张爷爷画里的花,就算到了夜里,也藏着光呢。”

这时,风铃又“叮咚”响了一声,梨木坠子撞在玻璃珠上,声音在安静的画室里荡开。小姑娘忽然指着窗外:“姐姐你看!野菊开花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竹篮里那束野菊,不知何时竟有几朵半开的花苞彻底绽开了,紫的像浸了夜色的宝石,黄的像落了片夕阳,白的在月光下泛着瓷质的光。最妙的是那朵藏在中间的,花瓣边缘带着点浅粉,像是被谁悄悄点了笔朝霞。

“是爷爷在夸我画得好吗?”小姑娘歪着头问,眼里闪着星星。

阿哲正往壁炉里添柴,闻言笑了:“是呀,张爷爷最喜欢认真的孩子了。”火焰“噼啪”响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画里的雏菊叠在一起,竟像是花茎上长出了片新叶。

苏念端来刚温好的牛奶,给每个画架旁都放了一杯。瓷杯的温度透过掌心漫开,混着野菊的清香,让人想起张爷爷常说的那句话:“日子就像这杯奶,刚喝有点烫,慢慢品,就甜了。”

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正指着墙上的画给宝宝讲雏菊的故事,宝宝咿咿呀呀地伸手去够画框,小拳头攥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野菊花瓣,像是握住了整个秋天的温柔。

夜深些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探进来——是张爷爷的老邻居李奶奶,手里捧着个布包。“我听阿哲说你们在这儿,”她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雏菊,“这是去年张爷爷亲手晒的,他说泡在茶里能安神,你们留着吧,就当他还陪着你们呢。”

布包里还裹着张纸条,是张爷爷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花谢了能泡茶,画旧了能记事儿,只要心里有念想,日子就不会凉。”

妮妮小姐把晒干的雏菊放进陶罐,沸水冲下去的瞬间,满屋都是清苦又温润的香。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画里的光,那些握在掌心的暖,从来都不是消失了,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他们——在茶香里,在蜡笔的颜色里,在婴儿的笑声里,在每个记得的人心里。

窗外的野菊还在悄悄开着,风铃偶尔叮咚响一声,像谁在说:“别惦记,我在呢。”

李奶奶带来的干菊泡在水里,舒展的花瓣浮在杯面,像把细碎的阳光撒进了茶里。妮妮小姐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茶香混着画室里的松节油味,竟有种特别的安宁。

那个背着画板的小姑娘捧着茶杯,小口抿着,忽然指着墙上那幅张爷爷画的雏菊说:“奶奶,你看那朵花的影子,像不像爷爷在笑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月光透过窗棂,刚好在画中雏菊的位置投下片晃动的光斑,真像朵会笑的花。

李奶奶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眼里泛着光:“是呢,你张爷爷啊,一辈子就爱跟花较劲,画出来的花,连影子都带着劲儿。”她拿起桌上那支梨木画笔,笔杆被摩挲得发亮,“这是他年轻时用的第一支笔,说画坏了三支,才画出朵像样的雏菊。”

阿哲把壁炉里的火拨得旺了些,火星子跳起来,映得墙上的画都暖融融的。“张爷爷以前总说,画画跟种庄稼一样,得有耐心,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精神。”他拿起张爷爷没画完的那幅残稿,上面只勾了几笔花茎,“我接着把它画完吧,就按他说的,慢慢来。”

苏念正帮着整理张爷爷留下的画具,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本厚厚的日记。纸页泛黄发脆,上面除了记录每天的画稿进度,还有些零碎的话:“今天小丫头来学画,把雏菊画成了圆滚滚的太阳,可爱得很”“天气冷了,画室的窗得糊层纸,别让风把画吹卷了”“干菊快喝完了,明年得多种几盆”……字里行间,全是对日子的认真。

那个推婴儿车的妈妈读着日记,忽然红了眼眶:“原来张爷爷记得这么细啊……上次我带宝宝来,他还特意找了块软布垫在婴儿车底下,怕硌着孩子。”宝宝像是听懂了,小手抓住飘到车里的菊花瓣,咯咯地笑出声来。

夜深了,画室的灯却亮了很久。有人在补画张爷爷未完成的雏菊,有人在整理他的画稿,有人在给新来的学员讲那些藏在画里的故事。李奶奶坐在壁炉旁,手里拿着针线,正把晒干的菊花缝进小布袋里:“给孩子们当书签,闻着香,也能想着点好。”

窗外的风停了,月光铺满了院子,野菊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轻轻摇晃。风铃安静地垂着,梨木坠子上仿佛还留着张爷爷的温度。妮妮小姐看着满室的光,忽然觉得,所谓离别,或许从来都不是终点。就像那些花,谢了有茶香,画旧了有故事,只要有人记得,那份温柔就会一直都在,在茶里,在画里,在每个被温暖过的瞬间里。

“你们看,”阿哲举着补好的画,眼里闪着光,“这朵雏菊,开得比之前更精神了。”

画里的雏菊确实更鲜亮了,像是吸足了众人的念想,花瓣舒展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跳下来,在画室里开成一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