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巷口的风与未凉的茶(上):风里藏着旧时光(2/2)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的老槐树,槐花香随着风又飘了进来,落在她们的发间肩头。“就像这风里的槐花香,它从不多言,也不用刻意去争什么,可只要它一出现,路过的人就都知道,春天来了,老槐树开花了,自然会被人记住。”妮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那是经历过岁月沉淀后的从容。
小满抬起头,眼睛里的迷茫散去了些,她看着妮妮,又看了看窗外的老槐树,阳光透过新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开始有了一丝松动,像是冰封的河面开始解冻。
“我小时候,奶奶家也有一棵老槐树。”小满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生怕吹散了那些脆弱的记忆,“比这里的这棵还要粗,枝桠能盖住大半个院子。每到花开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香的,白花花的槐花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雪,踩上去软软的,还带着香气。”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多年前的景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那笑意里有阳光,有花香,还有奶奶的身影。“奶奶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摘那些刚开的槐花,说要给我做槐花糕。她的手很巧,把槐花洗干净,拌上面粉,加点糖,蒸出来的槐花糕软软糯糯的,带着淡淡的花香,我一次能吃好几个。”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的甜,仿佛此刻舌尖还留着槐花糕的味道。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眶渐渐红了,像被水汽打湿的玻璃。“后来奶奶走了,老家的房子也卖了,那棵老槐树……听说被新主人砍了,说是挡着盖新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吃过那样的槐花糕,也再也没闻过那么香的槐花香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失落,像丢失了最珍贵的宝藏。
一滴眼泪落在茶杯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就与茶汤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泪,哪是水。小满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狼狈,又带着点释然:“对不起,说着说着就……”
“没关系。”妮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带着点紧张的颤抖,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件事,不是丢人的事。我认识一位林叔,他画了一幅《外婆的菜园》,画了好几个月,画里的番茄不红,青菜不绿,可每个人看了都觉得温暖,因为里面藏着他对外婆的想念,藏着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妮妮的声音里带着共情的温柔,希望能让女孩知道,她的想念并不孤单。
妮妮起身,走到“生长墙”前,指着林叔的那幅画:“你看,这幅画里的篱笆歪歪扭扭的,线条也不规整,可你能感觉到,那是他小时候天天钻来钻去的篱笆,上面还挂着他摘过的牵牛花,花瓣上的露水都像是刚落下的。菜园里的井,水桶歪在一边,井绳上的结都画得清清楚楚,那是他跟着外婆打水的地方,井里的水凉丝丝的,映着外婆的白发,也映着他年少的影子。”
小满走到画前,认真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钻进画里,去看看那个有外婆和菜园的世界。眼泪又慢慢落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擦,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好像……好像知道该怎么画了。”她哽咽着说,声音里却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像乌云散去,阳光终于照了进来,“我不用追求画得多像,不用管线条直不直,我要把奶奶摘槐花的样子画进去,她总是戴着那顶蓝布头巾,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银粉,特别好看。”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那光芒越来越盛,照亮了她眼底的每一个角落。“我要把院子里的石凳画进去,石凳上有个小缺口,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的,奶奶总说那是石凳在跟我撒娇。我还要把奶奶笑着给我擦嘴角的样子画进去,她的手有点糙,擦在脸上痒痒的,却特别暖和,像晒过太阳的棉花。我要把那些槐花画得香香的,让看到画的人,都能想起自己奶奶做的点心,想起自己心里的那棵老槐树,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却永远忘不掉的时光。”
妮妮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像看到了当年的阿柚,那个抱着画稿站在角落,说起水乡眼睛发亮的女孩;也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在无数个迷茫的夜晚,靠着画笔一点点找回方向。她知道,有些东西是会传承的,不是技法,不是名气,而是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的向往,对记忆的珍视。就像这风里的花香,一代传一代,从未断绝。
风又从巷口吹来,带着更浓的槐花香,吹得窗台上的小雏菊轻轻摇晃,像在点头微笑,也吹起了小满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小满抬起头,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风里的香气,把这屋子里的温暖,都吸进心里,储存在最柔软的地方。
“谢谢你,妮妮姐。”小满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笑得格外灿烂,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而明亮,“我想在这里学画画,把心里的故事,一点点画出来,画给风听,画给花听,也画给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听。”
“随时欢迎。”妮妮递给她一本空白的画本,封面是淡雅的米色,像一张等待被书写的时光纸,等待着被填满色彩与心事。“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另一个家了。”
小满接过画本,指尖触到封面细腻的纹理,像摸到了奶奶槐花糕上温热的糖霜。她低头看着画本,又抬头望向妮妮,眼睛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嗯!”
午后的风穿过工作室,带着槐花香和松节油的气息,轻轻翻动着画本的扉页。小满翻开第一页,拿起画笔,犹豫了一瞬,终究是落下了第一笔——那是一朵小小的槐花,嫩白的花瓣边缘带着点鹅黄,像极了记忆里落在奶奶蓝布头巾上的那一朵。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春天最温柔的背景音。妮妮看着小满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笔下渐渐成形的槐花,忽然想起林叔信里的话。
他说乡下的雏菊开得正好,说果园的苹果花谢了又结了青果,说偶尔会坐在花丛旁,对着空气讲妮妮他们的近况,像在跟老朋友聊天。“总觉得他们就在风里听着呢。”信里最后一句这样写着。
是啊,风会记得所有的故事。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惦念,那些藏在画里的时光,那些走散在岁月里的人,其实都没真正离开。他们就藏在槐花的香气里,藏在雏菊的花瓣上,藏在每一阵拂过发梢的风里,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轻轻落在某个人的画纸上,变成一朵花,一片叶,一句没写完的话。
妮妮端起桌上的桂花茶,茶已经微凉,却依旧带着清甜的余韵。她望向窗外,老槐树的新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无数只振翅的绿蝶。树下,一只老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尾巴轻轻扫过地面,仿佛在为这安稳的时光打着节拍。
或许,所谓永恒,从来都不是攥在手里的执念,而是让那些珍贵的记忆,化作风里的香,画里的花,在后来人的笔触里,一次次苏醒,一次次绽放。
小满画完那朵槐花,抬起头,正好对上妮妮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话,却都懂了——有些告别不是终点,有些相遇才刚刚开始。就像这画本上的第一朵花,会慢慢蔓延成一片花海,盛放在往后的日子里,永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