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尘灰轻落见清欢 (上)茉莉风软,旧绪如(1/2)
檐下的燕子还在巢中敛着翅,墨色羽翼沾着夕阳熔金般的碎光,每一根羽丝都像是被揉进了暖融融的光晕——那光不是刺眼的亮,是像刚晒过的棉被般的柔,裹着羽翼的弧度,连最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尾羽轻垂时,便将影子拉得纤长而柔软,像一尾用淡墨在空气中勾勒的弧线,没有刻意的笔触,只有自然的晕染,轻飘飘覆在院角那丛茉莉上。
淡白色的茉莉花瓣被余晖浸得彻底暖透,边缘泛着一层朦胧的浅金,不是浓艳的鎏金,是像把月光揉碎了混着蜂蜜,再轻轻缀在枝头的柔。花瓣的纹路里还藏着清晨的露水痕迹,被夕阳一照,像撒了把细碎的钻石,却不张扬,只在风过时闪一闪,透着内敛的光。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漫着几分甜软的慵懒——风是慢的,吹过茉莉丛只带起“簌簌”的轻响,像怕惊扰了花瓣;光也是慢的,从檐角移到地面,用了半个时辰还多;连时光都像是在这里放缓了脚步,分针秒针都变得温柔,只想让这份暖意多留片刻,不让暮色来得太快。
妮妮小姐坐在竹编的藤椅上,藤条是去年从后山砍的老竹,经了日晒雨淋,早已褪去了生涩的绿,变成了温润的浅棕。纹路里还嵌着去年盛夏的阳光气息,指尖拂过,能触到细微的凹凸——那是竹条自然生长的纹理,也是阳光一遍遍亲吻后留下的温柔印记,没有刻意打磨的光滑,却带着最质朴的暖意。她身上穿的素色棉麻裙,是阿芷去年送的生辰礼,裙摆绣着几株淡青色的兰草,针脚不算精致,却透着阿芷的心意,此刻被夕阳染了层暖光,连兰草的叶片都像是活了过来。
她掌心捏着一本线装的《花间集》,是祖父留下的旧书,米白色的纸页微微泛着浅黄,不是陈旧的枯黄,是时光在纸页间一寸寸沉淀出的暖意,像刚煮好的小米粥的颜色。页脚有几处细微的褶皱,是祖父当年反复翻阅时留下的痕迹,每一道褶皱都像是在诉说着过往的温柔——或许是某个午后,祖父也曾像她这样,坐在藤椅上,就着阳光读诗,指尖划过纸页,也划过岁月的痕迹。书页间夹着的茉莉干花,是去年花开最盛时,她特意摘下晾干的,花瓣虽失了鲜活时的水润,边缘也泛着淡淡的褐,却仍锁着几分浅淡的香——那香不是浓烈的甜,是像隔着一层薄纱的清,如今指尖轻轻一碰,那缕香就顺着指缝漫进心口,像一声轻唤,勾起了藏在记忆深处的细碎片段,那些关于茉莉、关于阿芷、关于旧时光的片段。
风从院外漫进来,带着田埂上稻田的清润——那是刚抽穗的稻禾特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不是刺鼻的腥,是像雨后草地般的清新;又裹着院角茉莉的甜软,两种气息缠在一起,像被揉碎的云朵,轻飘飘拂过她垂落的发梢。她的墨色发丝是自然的黑,没有染过的亮泽,却透着健康的柔,风一吹,发丝就在肩头晃了晃,发梢沾到案头那只白瓷茶杯的杯沿,像在和茶杯打招呼。
那只白瓷杯是她在镇上的瓷坊挑的,杯身是素净的白,没有多余的花纹,只外壁绘着一圈淡青色的缠枝莲纹——线条细腻得像是用毛笔蘸了淡墨轻轻晕染开的,莲瓣的弧度自然,枝蔓的缠绕温柔,没有刻意的工整,却透着最雅致的美。杯里的雨前龙井早已凉透,碧绿色的茶叶沉在杯底,蜷缩着,像极了那些沉在心底许久的旧绪——不是尖锐的刺,是像被水浸过的棉花,明明该随着时间慢慢散了,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硌一下心口,泛起一阵细微的涩,让人想起那些没说清的委屈、没兑现的约定。
她指尖摩挲着茶杯外壁的缠枝莲纹,冰凉的瓷感透过指尖传来,顺着血脉轻轻漫到心口,像一股微凉的泉,却没让人觉得冷,反而勾起了更深的回忆。忽然就想起上个月,和阿芷的那场争执。阿芷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两人的缘分,是从穿开裆裤时一起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开始的。
那时阿芷总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系着红色的绸带——那绸带是阿芷母亲织的,颜色是正正的中国红,没有褪色的暗,只有鲜亮的暖。跑起来时,绸带像蝴蝶的翅,跟着她一起晃得热闹,连风里都带着孩童的欢笑声——那笑声不是刺耳的闹,是像风铃般的脆,落在院子的每个角落,连茉莉花都像是在跟着笑。
她们曾在茉莉丛下勾过手指,小指勾着小指,拇指紧紧相扣,还郑重其事地对着茉莉发誓——阿芷说,要对着开得最艳的那朵茉莉发誓,这样誓言才会被花神听到。约定好今年春天一定要一起去江南看桃花——阿芷说,她在父亲的旧画册上见过江南的桃花,漫山遍野的粉,不是俗气的艳,是像把春天的温柔都揉碎了撒在枝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她还说,一定要带着妮妮去看最艳的那株,要在桃花树下给妮妮编一个满是花瓣的花环,还要一起在花瓣雨里拍照,把春天都留在照片里。
为了这个约定,妮妮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她在绣坊里挑了块淡粉色的杭绸,是托去苏州进货的绣线商特意带回来的——那绣线商是母亲的旧识,知道妮妮喜欢细滑的料子,特意选了最上等的杭绸,质地细腻得像初生的云朵,指尖划过,能感受到丝滑的触感,没有一丝粗糙的涩。
她坐在窗前,一针一线绣了块桃花纹的帕子——帕子的大小刚好能握在手心,中央是两朵并蒂的桃花,花瓣用的是渐变的粉色丝线,从浅粉到深粉,过渡得自然又温柔,没有突兀的跳色;边角还绣了两只衔着花茎的小鸟,鸟的羽毛用了细细的金线勾勒,在光下能泛出淡淡的光泽——不是耀眼的闪,是像星光般的柔。她想把这块帕子送给阿芷当伴手礼,让它陪着她们一起去江南,一起见证桃花的美。
她还收拾了轻便的藤编行囊——藤编是镇上的老匠人编的,纹路细密,带着自然的棕,没有上漆的亮,只有质朴的暖。里面装了阿芷爱穿的素色棉麻衣裙,是阿芷上次在集市上试穿的款式,她说穿着舒服,像被阳光裹着。妮妮特意买了两件,一件给阿芷,一件给自己,想着到了江南,两人穿着一样的裙子,站在桃树下,肯定像两朵并蒂的花。
连路上要带的桂花糕,都提前一周就去镇上的“香满园”糕点铺预定了——“香满园”是镇上最老的糕点铺,掌柜的手艺是祖传的,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还带着桂花的清冽。阿芷总说,“香满园”的桂花糕最合她心意,咬一口,满是秋天的味道,能让人想起小时候在桂花树下捡桂花的日子。妮妮特意叮嘱掌柜的,要最新鲜的,要在出发前一天做好,这样路上吃的时候,还能尝到刚出炉的香。
那段时间,妮妮每天都要去院子里看看茉莉——看看花苞有没有长大,看看花瓣有没有开得更艳。她还会对着茉莉说话,说她对江南的期待,说她想和阿芷一起看桃花的心愿。连做梦都梦到自己和阿芷站在桃树下,手里拿着桂花糕,笑着看花瓣落在肩头——梦里的桃花是粉的,桂花糕是甜的,阿芷的笑是暖的,连风都是温柔的。
可临出发前三天,阿芷却突然打来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还夹杂着键盘敲击的轻响——那敲击声是急促的,能听出阿芷的忙碌。阿芷说,公司临时派她去江南出差,负责一个重要的项目,原本约定好的桃花之旅,只能等下次再兑现了。末了,阿芷还轻描淡写地补了句:“桃花年年都有,今年错过了,明年再去也一样,咱们还有好多时间呢。”
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砸进妮妮心里——不是尖锐的石头,是像被水浸过的鹅卵石,却还是让心泛起了涟漪,涟漪里满是委屈。她握着电话的指尖都有些发凉,不是天气的冷,是心里的涩。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想说些什么,想质问阿芷为什么不提前说,想告诉阿芷自己为约定做了多少准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剩一句带着哭腔的“你总是这样”,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知道自己有些任性,知道阿芷可能真的有急事,可一想到那些为约定做的准备——绣了一半的桃花帕子、收拾好的行囊、预定的桂花糕,再想到梦里江南漫山的桃花,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院角茉莉的香,都觉得淡了几分,再也闻不出之前的甜软,只剩淡淡的涩,像凉了的茶。
之后的半个月,她们谁也没联系谁。妮妮把阿芷去年送她的那只绣着桃花的手帕,叠得整整齐齐——边角对齐,没有一丝褶皱,像对待最珍贵的宝贝。然后放进了一个素色的锦缎小袋里——那锦缎是母亲留下的,颜色是淡淡的米白,带着细腻的花纹,没有华丽的艳,只有低调的雅。再把小袋塞在了梳妆台抽屉的最底层,压在一堆旧绣线和废弃的绣布下面——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委屈和不满都藏起来,眼不见,心就不会再烦。
可每当夜深人静,她躺在枕头上,总能想起阿芷说“下次再去”时的语气——那语气里的歉意是真的,可轻描淡写也是真的;总能想起两人小时候在茉莉丛下勾手指的模样——那时的誓言是真的,那时的期待也是真的。翻来覆去,总也睡不安稳。有好几次,她拿起手机,点开和阿芷的聊天框,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想打“你还好吗”,又觉得太矫情;想打“我原谅你了”,又觉得放不下骄傲;想打“江南的桃花好看吗”,又觉得太刻意。最后还是默默放下了手机——她总觉得,阿芷应该先向她道歉,应该懂她的委屈,懂她为这个约定付出的心意,懂她梦里的江南桃花。
那天傍晚,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淡粉色——不是浓艳的粉,是像婴儿脸颊般的柔,从天边一直漫到头顶,像极了江南的桃花漫在天上,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妮妮坐在绣坊里,想接着绣那幅没完成的桃花帕子,算是给自己的安慰——她想,就算阿芷不去,自己也要把帕子绣完,就当是给江南桃花的礼物。
绣架是祖父留下的老绣架,木头是结实的胡桃木,颜色是深沉的棕,带着岁月的厚重。上面绷着那块淡粉色的杭绸,针线上还沾着上次绣剩下的粉色丝线——那丝线是她特意选的,和桃花的颜色一样,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拿起绣针,那绣针是银质的,针尖锋利却不刺眼,是母亲生前常用的那根。小心翼翼地穿了线,可针脚落在绸面上,却怎么也绣不好桃花的花瓣——要么针脚太密,挤得像皱了的纸,失去了花瓣该有的舒展;要么针脚太疏,漏出的白绸像没填色的空白,显得单薄又突兀。
她越绣越急,手指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针尖轻轻划过指尖,没有流太多血,只渗出来一小点鲜红的血珠,落在淡粉色的绸面上,像一朵小小的红梅,刺眼得让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想起阿芷曾说,她绣的桃花最灵动,说她的针脚像有魔法,能让桃花在布上活过来。可现在,连一朵完整的花瓣都绣不好,连自己的手指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留住梦里的桃花了。
就在这时,小林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小林是家里的老仆,从妮妮小时候就陪着她,看着她长大——妮妮第一次学走路时,是小林扶着她;第一次掉牙时,是小林帮她把牙齿埋在茉莉树下;第一次难过时,是小林抱着她安慰。小林最懂她的心思,知道她不开心,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
小林把莲子羹放在案上,白瓷碗的边缘还冒着淡淡的热气——那热气是暖的,带着莲子的清甜,没有烫手的烫,只有舒适的温。莲子羹是小林用砂锅慢慢熬的,莲子炖得软烂,入口即化,还加了少许冰糖,甜而不腻,像小时候母亲熬的味道。莲子的清甜混着冰糖的甜香漫开来,驱散了几分绣坊里的沉闷,让空气都变得暖了些。
“妮妮小姐,别气了,”小林轻声说,语气里满是温柔,没有刻意的劝,只有自然的暖。她还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棉帕——那棉帕是小林自己织的,布料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阿芷姐刚才托去江南出差的同事,捎来了这个,说是给您的。”说着,她从袖口拿出一个素色的棉麻布包——布包的布料是阿芷最喜欢的棉麻,颜色是淡淡的灰,没有鲜艳的色,只有质朴的柔。布包的系带是淡绿色的,打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结,没有复杂的结,只有清爽的美,递到妮妮面前时,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妮妮愣了愣,指尖触到布包时,心里忽然颤了一下——那触感是熟悉的,是阿芷常穿的棉麻衣裙的触感,她总说这种布料亲肤,还带着自然的草木气息,不像丝绸那样张扬,却透着舒服的温柔,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让人觉得安心。
她轻轻解开蝴蝶结,动作慢得像怕弄坏了什么。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茶叶——牛皮纸是粗粗的那种,带着自然的黄,没有光滑的亮,只有质朴的糙。纸上用墨笔写着“江南碧螺春”五个字,字迹娟秀,带着阿芷特有的笔锋——阿芷的字不像书法家那样工整,却带着自己的风格,横平竖直里透着认真。笔画间还能看出几分仓促,像是在忙碌的间隙匆匆写就的,却没有潦草的乱,只有急切的真。
旁边还放着一张淡绿色的便签纸——是阿芷常用的那种,颜色是淡淡的薄荷绿,没有刺眼的亮,只有清爽的柔。上面的字迹同样娟秀,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没有丝毫敷衍:“妮妮,我到江南啦,这里的桃花真的像画册上一样,漫山遍野都是粉的,风一吹,花瓣就像雨一样落下来,不是急的雨,是慢的雨,落在身上软乎乎的。我拍了好多照片,有桃花满枝的,有花瓣落满地的,还有我站在桃树下的,等我回去就拿给你看,保证让你看个够,把你没看到的都补回来。知道你爱喝碧螺春,我特意去茶山上的茶农家里买了新茶——那茶农是个老爷爷,很和善,还教我怎么分辨好茶。这茶叶还带着茶山上的露水香呢,你一定要尝尝,用温水泡,才能泡出它的香。等我出差结束回来,咱们秋天去看桂花好不好?我查了,城西的桂花园到了秋天满是桂花香,不是浓得让人晕的香,是淡得让人醉的香。还能自己做桂花糖,咱们一起去,选最香的桂花,做一罐属于咱们的桂花糖,放在罐子里,能甜一整个冬天。”
便签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圆眼睛弯成了月牙,没有刻意的画,只有简单的弧;嘴角还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没有复杂的勾,只有可爱的点。像她们小时候一起在纸上画的简笔画,透着几分稚气的可爱,没有成熟的伪装,只有最真实的暖,瞬间就暖了妮妮的心,像一股热流,从指尖漫到心口,驱散了所有的委屈。
妮妮看着那张便签,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笑脸,仿佛能触到阿芷写字时的温度——那温度是暖的,是阿芷握着笔时,手心的温度;是阿芷想着她时,心里的温度。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也是一个茉莉盛开的夏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