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停歇的陀螺(2/2)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以惊人的速度疯长,变得无比强烈和具体。他几乎是立刻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充满治愈感的蓝图:等这一切尘埃落定,等新书宣传的最后一个通告完成,他一定要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名副其实的假。不是蜗居在城市公寓里补觉,而是真正地、物理意义上地离开,逃离这座熟悉到令人窒息、每一个角落都似乎与工作关联的钢铁森林。
他幻想着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或许,是西南边陲某个隐匿在群山之中的古镇,只有一条石板主街,两旁是斑驳的木门和慵懒的猫。他可以睡到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将他唤醒,不需要看任何日程表,不需要回复任何信息。白天,他可以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窄巷里,看当地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水烟,看孩童在青石板上追逐嬉戏,或者找一家临河的咖啡馆,占据一个靠窗的位置,就着一杯微烫的咖啡,读一本与工作毫无关系的闲书,甚至只是看着窗外河水缓慢流淌,云影在水光中聚散,直到暮色四合,灯火渐次亮起。
又或者,去一片极致荒凉而壮阔的自然之地。西北的戈壁,塞外的草原,雪线之上的高原。在那里,手机失去信号,社交网络断绝,只有亘古的风,无垠的地平线,和头顶无比清澈浩瀚的星空。他可以背着简单的行囊,进行长时间的、纯粹的徒步,用身体力行的疲累去置换精神上的倦怠,让旷野的风吹走所有的焦虑与尘埃,在绝对的孤独中,重新找回与自我对话的能力。
这个关于“远方”和“停顿”的幻想,像一泓清泉注入他几近干涸的心田。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计算,宣传期彻底结束大概还需要几周,哪些工作可以适当精简,哪些邀约可以婉拒,以便挤出更完整的假期。云南的雪山湖泊,江南的雨巷古镇,漠北的草原星空……一个个地名在他脑海中跳跃,带着诱人的光芒。
想到这里,他感觉胸腔里那团淤塞的浊气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清新的、带着草木与远方气息的空气透了进来,连带着沉重如灌铅的四肢,也仿佛找回了一丝久违的轻盈。
他知道,眼下这“陀螺”般的状态仍需咬牙坚持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但有了这个关于“暂歇”与“出走”的明确期待,仿佛在漫长而黑暗的隧道尽头,清晰地看到了一盏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灯火。这盏灯,不足以照亮整个艰辛的跋涉过程,却足以成为他在接下来依然密集如雨的日程里,保持内心最后一片自留地、维系精神不彻底溃散的支柱。
他缓缓从深陷的沙发中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彻底推开。微凉的、带着晚春湿润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拂过他发热的脸颊。他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试图将远方的想象一同吸入肺腑。
好吧,他对自己无声地说,那就再旋转一阵子,更高效、更专注地旋转。然后,就去兑现对自己的承诺,去拥抱那片渴望已久的、绝对自由和安静的时空。这个念头,成了他在纷繁俗务与巨大喧嚣中,为自己秘密保留的一处精神避难所,也是支撑他继续完美扮演每一个社会角色的、微小却坚定的内在力量。这力量的源头,不再来自外界的认可,而是源于对回归本真自我的、最深切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