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电话（2/2）

他特意，甚至可以说是“策略性”地提到了黄亦玫这个鲜活生动的例子。因为他太了解一位资深编辑的思维模式——相比于学者权威的推荐，目标读者群体最直接、最真实、最热烈的反馈，往往更具有颠覆性的说服力。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李文瀚显然是在快速消化着这串组合起来有些“离经叛道”的信息：学生创作、小说笔法写正史、史料扎实、能让历史“绝缘体”通宵阅读……这完全颠覆了他日常接触的书稿类型和评价标准。

“听起来……确实非常独特，甚至有些不可思议。”李文瀚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恢复了编辑特有的冷静与客观，但那份被勾起的好奇心却显而易见，“老黄，你的学术品味和为人，我自然是百分之百信任的。不过，你也知道，这种类型的书稿，其市场定位、读者接受度、史实把握与文学演绎之间的分寸感，以及潜在的争议点，都需要进行非常审慎和专业的评估。这就像走钢丝，平衡不好，两边都不讨好。”

“这个我完全理解，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第一个想到你。”黄剑知表示赞同，随即提出了具体方案，“我打电话，就是想先跟你通个气。明天上午，我恰好要去你们出版社附近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会议大概十点半结束。如果方便的话，我顺道把稿子带过去，请你亲自过目？我相信，以你的专业眼光和经验，只要读上一部分，就能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失态，深夜叨扰了。”

“好！一言为定！”李文瀚答应得非常痛快，甚至带着几分被激发起的期待，“明天上午我就在社里，哪儿也不去。你开完会直接来我办公室。说真的，老黄，能被你这么郑重其事地推荐，甚至不惜搬出亦玫那丫头来做‘人证’，我还真是有点心痒难耐，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本《洪武大帝》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书名是叫《洪武大帝》没错吧？”

“没错，《洪武大帝》。”黄剑知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书名，并补充了关键信息，“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宏大系列的开篇之作，是第一册。”

“《洪武大帝》……系列第一册……好，我记下了。那我们就明天见面再详谈，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奇文，能让我们黄大教授如此破例。”

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黄剑知才仿佛耗尽了某种支撑着他的精神力量，缓缓地将听筒放回座机，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颈也随之松弛下来。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但他的心情却如同卸下重担，变得异常轻松和明朗。将书稿交给李文瀚，是他深思熟虑后认为的最佳选择。李文瀚不仅专业敏锐，拥有犀利的市场判断力，更难得的是，他兼具文化理想与务实精神，既能识别真金，也懂得如何将真金打磨成器，推向它应有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将《洪武大帝》的打印稿拿起来，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用软布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郑重其事地放进自己那个磨损了边角却依旧结实的皮质公文包里，放在最显眼、最不会遗忘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一阵强烈的倦意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提醒着他身体早已超负荷运转。

然而，当他洗漱完毕，躺在那张陪伴了他多年的硬板床上，书房里的灯光已然熄灭，黑暗中，他的脑海里却依然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书稿中的某些精彩片段，朱元璋的坚毅，朱棣的复杂，那些被重新激活的历史瞬间……同时，也混杂着对于明天李文瀚看到书稿后可能产生的各种反应的猜测与期待。这期待，不仅仅是为了学生张陆桉，似乎也隐含着对他自己所认可的某种价值的肯定。

这个深夜的越界电话，如同一道无声的指令，已经将《洪武大帝》和张陆桉这个名字，悄然推向了一个远比大学校园更广阔、更复杂、也更具挑战性的舞台。而此刻，事件的绝对中心，那位或许正在宿舍的台灯下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思索后续情节，或许正在为下个月的生活费而发愁的年轻作者，对于这即将到来的、可能彻底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波澜，仍旧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