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儒者之怒 辕固生的疾声痛斥(2/2)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衣襟,痛心疾首:“此非人间!实乃活生生之地狱也!那司马迁小子在史馆里翻故纸堆,他能体会到这种万马齐喑、人人自危的恐怖吗?他能听到黔首在苛政下的哀嚎吗?!”

不等弟子们回答,他立刻将矛头指向了儒家心中永远的痛:

“焚书坑儒!” 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此獠不仅焚书,更要坑杀天下有识之士!非独坑儒生,实坑天下之心智!欲使万民成为无知无识、唯命是从之牛马!毁我先王典籍,断我文明传承,其罪滔天,罄竹难书!那些竹简何辜?那些思想何罪?!一把火,一个坑,他以为能烧尽天下道理,埋掉千秋正义吗?荒谬!无耻!”

老先生越说越激动,开始在席子前那一小块空地上来回踱步,宽大的儒袖随着他挥舞的手臂呼呼生风,像一只被激怒的、准备战斗的老鹤。

“还有!修筑长城、阿房、骊山!” 他每说一个名词,就用力地挥一下手臂,仿佛在击打那些劳民伤财的工程,“役使百万,死者相望,白骨成山!你们可曾想过,那蜿蜒的长城脚下,埋着多少丈夫、多少父亲的尸骨?那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梁柱之上,沾染着多少民夫的血汗?那深及三泉的骊山陵,水银江河之中,倒映着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停下脚步,直视着弟子们,一字一句地喝道:“此非君王,实乃民贼!率兽而食人之巨蠹!”

这时,那个刚才偷吃烤红薯的弟子耿佑,或许是听得入神,也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先生,秦始皇毕竟统一了天下,书同文,车同轨……”

“荒谬!” 辕固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耿佑,吓得后者一缩脖子。

“统一?他那是哪门子的统一?!” 老先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破音,“他那所谓‘统一’,乃是以刑杀为胶漆,以苛法为绳索,强行捆绑天下!是将六国之民,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塞进一个名为‘秦法’的冰冷铁笼之中!这等统一,不要也罢!徒有其表,内里早已腐烂发臭!”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但效果不佳,胸口依旧剧烈起伏着。他抬手指天,语气变得无比肃穆,带着一种预言般的笃定:

“其速亡,乃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姓最为重要,国家其次,国君最轻。)此乃万古不易之真理!嬴政倒行逆施,视民为尘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一人之淫乐,其亡,岂非必然?!其祚之短,正彰天理之存!此非人力,实乃天命!不,是人怨天怒!”

他一口气说完这长篇大论的控诉,最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形踉跄了一下,重重地坐回席子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弟子们连忙围上去,递水的递水,捶背的捶背,乱成一团。

耿佑一边帮忙,一边心里还在琢磨刚才先生那番激烈的言辞。他想起前几日偶然在市井间,听到几个退役的老兵喝酒闲聊,提起始皇帝时,语气似乎并没有先生这般痛恨彻骨,反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似乎既有怨恨,也有那么一丝对往日“军功授爵”制度的怀念?

他本想将这个见闻说出来,但看到先生咳得满脸通红、余怒未消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还是等先生气消了再说吧,或者……改天自己去听听那些老兵到底是怎么说的?

辕固生喝了几口水,顺了顺气,看着眼前这些年轻的、尚且无法完全体会他心中那份沉痛与愤怒的面孔,长长地叹息一声,语气变得低沉而疲惫:

“尔等……须谨记。暴秦之鉴,就在眼前。为政者,当以仁为本,以礼为序,宽刑省赋,爱惜民力。切不可再效嬴政之苛暴,徒恃武力与权术,终将自取灭亡!我儒家之道,方是治国安邦之正途!”

他的声音在简陋的学舍中回荡,带着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愤怒回声,也带着一个学派对其理想政治的执着坚守。

然而,历史的评价从来不是单一的。就在这间充满儒家愤怒的学舍之外,在长安城的某个酒肆,或者某个退伍老兵聚集的里巷,关于那个时代、那个帝王的不同记忆与看法,正在民间悄然流传。那是一种掺杂着血泪、荣耀、痛苦与一丝莫名怀念的复杂目光,即将由一位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兵,用他沙哑的嗓音和浑浊的眼神,缓缓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