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史官之笔 太史公的究天人之际(1/2)
就在方士木于东海渔村对着螃蟹探讨人生哲理,享受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朴实幸福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汉都长安,另一场关于秦始皇的“解剖手术”,正在一间堆满竹简、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墨香和淡淡霉味的屋子里,悄然进行。
这间屋子,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座文字的坟墓,或者说,是一座等待复活的历史基因库。一捆捆、一摞摞的竹简,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是杂乱无章堆积的骨骼,从地面一直垒到接近屋顶,只留下几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通道。阳光费力地从高处的窗户挤进来,在光柱中无数尘埃飞舞,仿佛那些沉寂了数十年的历史幽灵,正被某人的思绪重新唤醒,不安地躁动着。
年轻的司马迁,就“埋”在这片竹简的海洋里。
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继承了父亲司马谈的职位,成为汉廷的太史令。这个官职品秩不高,却责任重大,掌管天文历法、记录朝廷大事,更重要的是,整理编纂历史。此刻,他正对着一卷摊开的《秦记》,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不长眼飞过来的蠹虫(这屋里蠹虫倒是不少,正啃竹简啃得欢快)。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惊跑了几只在竹简上散步的鼠妇(潮虫)。司马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脑仁儿比这一屋子的竹简还要沉重。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父亲司马谈病榻前的临终嘱托。那场景,如同昨日般清晰。
**(闪回开始)**
病榻上的司马谈,形容枯槁,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气息微弱却字字千钧:
“迁儿……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辈出。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有多少明主、贤君、忠臣、为道义而死的人啊!我作为太史令而没有予以评论记载,中断了天下的历史文献,我感到非常惶恐!你可要记在心上啊!)
那“汝其念哉”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敲在年轻司马迁的心上。他记得自己当时伏在床边,泪流满面,哽咽着承诺:“父亲大人放心,儿子虽不敏,必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儿子虽然不才,一定将前辈们编纂的历史见闻详尽论述,不敢有所缺漏!)
**(闪回结束)**
“弗敢阙……”司马迁苦笑着低语,“说得轻巧,可这秦史,尤其是那位始皇帝,简直就是一团巨大的、缠绕着金线与荆棘的乱麻,让人无从下手啊!”
他面前的《秦记》,是秦国官方的编年史,记事简略得令人发指,通常是“某年某月,拔某城”、“某年,大饥”、“某年,王薨”,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而其他从秦朝府库中收缴来的档案,更是浩如烟海,且真伪混杂,有些明显是歌功颂德的马屁文章,有些则是六国遗老充满怨毒的诅咒之词。
如何从这堆“历史的垃圾堆”里,淘洗出真相的金沙,拼凑出一个立体的、有血有肉的秦始皇?这难度,不比方士木在茫茫大海上寻找仙山低多少。
“太史令大人?”一个略带怯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司马迁的沉思。
司马迁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后生,正恭敬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几卷显然是刚抄录好的竹简。这是跟着他学习、帮忙整理史料的一位后学,名叫邓平,脑子还算灵光,就是有时候问题太多。
“是邓平啊,进来吧。”司马迁招招手,“又有什么新发现,还是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邓平小心翼翼地绕过几堆危险的“书山”,走到司马迁的书案前,将竹简放下,然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大人,学生近日整理这些秦朝史料,越看越是糊涂。学生……学生斗胆想请教,在您看来,那秦始皇嬴政,究竟是何等样人?是明君,还是暴君?其功过,又当如何评判?”
司马迁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秦记》,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这间堆满故纸堆的屋子,看到了那个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时代,看到了那个站在权力巅峰,孤独而威严的身影。
书房(或者说档案库)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蠹虫啃食竹简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长安市井喧嚣。
邓平屏住呼吸,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太史令虽然官位不高,但学识渊博,见解深刻,尤其对历史人物有着独到的评判。他能感觉到,一个重要的、或许会影响后世千百年的论断,即将从这位史官口中说出。
良久,司马迁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钧之重的考量:
“始皇此人……”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比喻,“如高山深渊,难以窥其全貌。仰之弥高,望之弥深,非寻常尺度可量也。”
邓平连忙点头,表示理解。
司马迁继续道:“若论其功,可谓……‘千古一人’。”
“千古一人?”邓平瞪大了眼睛,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不错。”司马迁屈指数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叹,也有审视。
“其一,扫平六国,终结数百年之战乱。自周室东迁,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涂炭。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此其功一,再造乾坤,予天下以形式上之安宁。”
他仿佛看到了秦军黑色的洪流席卷山东各国,看到了无数烽烟熄灭,也看到了战争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杀戮与破坏。但这终结战乱的功绩,是实实在在的。
“其二,废分封,行郡县,奠定后世两千年之格局。”司马迁拿起一份关于郡县设置的档案,“裂土分疆,诸侯坐大,此周室衰微之根由。始皇洞察其弊,分天下为三十六郡,置守、尉、监,中央集权,如臂使指。此后虽有反复(如汉初分封),然郡县之制,已成主干。此其功二,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国家治理新模式。”
邓平若有所思:“所以,我们现在各郡县的设置,其实是沿袭秦制?”
“大体如是。”司马迁点头,“其三,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此三者,看似琐碎,实为凝聚华夏文化之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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