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涌动(2/2)

荣安神色平静,步伐稳健地跟上。阿修罗则扛着巨大的行囊,里面是他的巨刃和一些必需品,如同移动的小山,踩得跳板咯吱作响,引来几名水手侧目。

众人安顿下来。船只分配了简陋但还算干净的舱室。赵良嗣和王环各有单间,荣安与阿修罗合用一间狭小的舱室,安守拙则与船上的文书杂役挤在一处。

一切从简,符合“秘使”身份。

船只缓缓驶离码头,进入更加开阔的海域。

冬季的渤海,风浪远比内河险恶。即便这艘海鹘船设计精良,水手经验丰富,剧烈的颠簸和摇晃仍是免不了的。

赵良嗣几乎立刻晕了船,呕吐不止,脸色蜡黄地躺在舱中,由随从照料。

王环虽也有些不适应,但强撑着在甲板上观察情况,指挥他带来的几名亲卫协助水手,努力维持着将领的威严。

荣安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对身体平衡的精准控制,并未显出太多不适。她甚至时常来到甲板上,观察航线、风向、水手操作,以及周遭海况。

阿修罗皮糙肉厚,对颠簸毫不在意,只是牢牢守在荣安附近,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航行第二日午后,风浪稍歇。

赵良嗣勉强能起身,在随从搀扶下,来到甲板透气,脸色依旧苍白。

荣安恰好在附近,便走上前,状似关心地询问:“赵大人可好些了?海上风浪无情,还需多适应。”

赵良嗣虚弱地摆摆手,苦笑道:“让荣壮士见笑了。良嗣自幼长于北地,不惯舟楫,此番真是……受罪了。”

他望着茫茫无际、灰蒙蒙的海面,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忧虑,显然对前路充满不确定。

荣安趁机,仿佛闲聊般提起:“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此船坚固,水手精熟,定能平安抵达。说起来,卑职曾在汴京听闻,高太尉正在督造一种名为‘海鰌’的新式战船,据说比这海鹘船更为厉害,不知大人可曾见过?若是此次能乘那等宝船,想必大人也能少受些颠簸之苦。”

她语气随意,目光却紧紧锁定赵良嗣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海鰌船?”

赵良嗣闻言,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思索之色,随即摇头:“哦,你说那个……确有耳闻,乃是高太尉请了江南能工巧匠,在江宁府秘密研造,据说形制奇异,内设机关,航速极快,且配有厉害火器。但……也只是传闻,并未亲眼得见。”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况且,那等国之重器,造价高昂,工艺繁复,岂是轻易能调用的?此次出使贵在隐秘迅捷,用此海鹘船改装,已是妥当。”

他的表情自然,语气平和,带着文官谈及自己不熟悉的技术事务时那种常见的、略带疏离的客观口吻。眼神中没有闪躲,没有异常的情绪波动,只有一丝对传闻中“厉害火器”的好奇,以及对现实条件的务实认知。

荣安仔细观察,未能从赵良嗣的反应中发现任何破绽。要么他真的对海鰌船知之甚少,要么就是城府极深,掩饰得天衣无缝。她暂时无法判断,只能将疑虑按下。

“原来如此,是卑职想当然了。”

荣安顺着他的话说道:“但愿那海鰌船早日建成,壮我大宋水师声威。”

赵良嗣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海平线,不再多言,显然心思又回到了即将面对的金国和盟约上。

然而,荣安对海鰌船的试探,却似乎引起了另一人的注意。

王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听到了后半截对话。

他双手抱胸,站在几步外,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锐利地扫过荣安:“荣护卫倒是见识广博,连江宁府秘密督造的战船都知道?看来蔡相府上,消息果然灵通。”

这话听起来像是称赞,实则带着质疑——你一个护卫,关心这些国之重器作甚?

荣安神色不变,淡然应对:“王大人过奖。卑职不过偶然听得同僚闲谈,心中好奇,随口一问罢了。身为护卫,多知些朝廷武备,总非坏事。”

她将话题轻轻拨开,同时点明自己“护卫”的职责所在。

王环却不依不饶,他走近两步,身上带着海风的咸湿和一股武人特有的压迫感:“既是护卫,光靠见识可不够。此行北上,不比内陆。金人凶悍,北地苦寒,海上更有风浪盗匪之险。不知荣护卫,除了‘家传杂学’和‘短兵暗器’,可通水性?可识海上方位?若遇敌接舷跳帮,可能持刃结阵而战?”

他这一连串问题,直指核心,显然对荣安的能力始终存疑,甚至可能带着某种性别带来的偏见。

在他看来,真正的护卫,尤其是承担如此重要使命的护卫首领,应该是像他麾下那些百战老兵一样,精通各种战场技能,能在任何环境下结阵杀敌的悍卒,而不是荣安这种看起来更偏向潜行、刺探、风格阴柔的“异类”。

阿修罗在一旁听得眉头大皱,瓮声想要开口,被荣安用眼神止住。

荣安迎着王环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声音平稳清晰:“回王大人,卑职略通水性,足以自保。海上方位,自有舵工水手辨识,卑职不敢僭越,但会密切关注。至于接舷之战……”

她顿了顿,眼神微冷:“卑职的‘短兵暗器’,于方寸之间、生死瞬息之际,或比长枪大戟更为有效。结阵之事,阿修罗更擅正面冲杀,我等各司其职,互补短长即可。大人若不信,待抵北地,或遇险情,卑职自当以行动证明。”

她这话既回应了质疑,又暗指王环不了解特种护卫与战场正兵的区别,同时抬出了阿修罗作为正面战力的保障,可谓滴水不漏。

王环盯着她看了几息,从她眼中看不到丝毫怯懦或虚浮,只有一片沉静的自信。

他哼了一声,没再继续刁难,但眼中的疑虑并未散去,只是转身走开,留下一句:“但愿如此。莫要到时拖了后腿,误了大事。”

风波暂歇,但船上的气氛,因为这次小小的交锋,似乎又添了一层微妙的隔阂。

船只继续破浪北上。

按照计划,他们将沿着辽东半岛海岸线航行,寻找合适的登陆点,然后设法与金国方面取得联系,前往混同江畔的阿骨打行营。

航行日渐枯燥且艰苦。

冬季的渤海,天气变幻莫测,时而狂风巨浪,船舱内潮湿阴冷,物品摇晃碰撞不止,时而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船速不得不放慢,水手们神经紧绷,警惕着暗礁和可能的威胁。

食物单调,主要是耐储存的咸鱼、干饼和少量腌菜,淡水严格控制。

赵良嗣大部分时间躺在舱内,与晕船和忧虑作斗争。王环则努力适应着海上生活,带着亲卫协助水手,维持着船上的秩序和警戒。

荣安除了必要的值守和观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狭小的舱室里,默默调息,回忆晏执礼传授的功法,并思考着抵达金国后的行动计划。阿修罗则像个不知疲倦的门神,除了固定时间练功、擦拭他那把宝贝巨刃,就是安静地守在附近。

安守拙依旧低调,几乎看不到人影,但荣安知道,他必然在暗中观察着一切,或许也在通过某种方式,与后方保持着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