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汇报(1/2)

黑暗褪去,意识如同沉船缓缓浮出水面。最先感知到的是寒冷,并非刺骨的严寒,而是一种阴湿的、透进骨子里的凉意,仿佛身下的床榻和身上盖着的被褥,都浸满了深秋的潮气。然后是痛,左臂伤口被妥善包扎后的钝痛,内腑伤势被药物压制后的隐痛,以及全身肌肉过度使用后的酸软无力。

荣安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被烟熏得发黑的木质房梁,上面挂着几串干瘪的辣椒和玉米。土坯墙壁糊着发黄的旧裱糊,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窗边的桌上跳动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屋内的昏暗。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甚至称得上寒酸的农舍。空

气里弥漫着柴火、草药、以及陈年积灰混合的气味。

她试着动了动,全身像是散了架,但基本的行动能力似乎还在。左臂被干净的布条层层包裹,固定得很好,血显然止住了。

身上的脏污衣服被换下,穿着一套粗糙但干净的粗布中衣。

谁给她换的?这个念头让她有些不自在,但很快被更紧迫的疑问取代。

这是哪里?晏执礼呢?

就在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时,吱呀一声,那扇看起来就不甚牢固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子、腰间系着围裙、面容朴实憨厚的中年农妇,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荣安睁着眼,农妇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快步走到床边。

“哎哟,夫人你可算醒了!真是菩萨保佑!”

农妇将碗放在床头一个歪腿木凳上,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看起来稀薄的粟米粥:“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把你家相公急坏了!”

夫人?相公?

荣安一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农妇。

农妇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朴实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你家相公啊,看着冷冰冰的,话也少,可心细着呢!把你抱来的时候,你一身血,可吓人了。是他亲自给你清洗包扎的,又去镇上抓了药,熬好了喂你……哦,对了,他还特意嘱咐我用干净的旧被褥,说新的怕有气味让你不舒服。这大冷天的,怕你醒了饿,这不,刚看你眼皮动了,他就急急忙忙出去,说是看看能不能打到点野物,给你熬口热汤补补身子……”

农妇絮絮叨叨地说着,荣安却听得头皮发麻。

清洗包扎?喂药?相公?晏执礼?

“活阎王”……做这些事?还伪装成她的“相公”?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喉咙却干涩发紧,只发出几声嘶哑的气音。

农妇连忙端起粥碗,用木勺舀了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先别说话,喝点热粥暖暖身子,润润喉。你家相公说你内腑有疾,不能吃太油腻硬实的东西,这粥我熬得稀烂,加了点糖,你好歹喝点。”

荣安看着农妇真诚关切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干涸的喉咙,带来些许暖意和力气。粥确实很稀,但带着粮食朴素的香气和一点甜味。

一碗粥勉强喝了半碗,她摇了摇头,表示够了。

农妇也不勉强,放下碗,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叮嘱她好好休息,便拿着空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灯花的轻微噼啪声。

荣安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心绪纷乱。晏执礼救了她,带她来到这看似安全的农舍,还伪装了身份……这意味着什么?是任务的一部分?还是他个人的行为?汴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阿修罗怎么样了?文叔他们呢?李畴……真的就这么叛逃了?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答案。她只能静静等待。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农妇压低声音的惊喜话语:“哎呀,相公回来了!这……这是锦鸡?这大冷天的,您可真本事!”

接着,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来人穿着和农妇同款的粗布棉袄,身形修长,脸上做了易容,皮肤粗糙黝黑了些,眉毛加粗,下颌贴了短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有些沉默寡言的猎户或农夫。但那双眼睛,即便在昏黄的油灯下,也掩不住其深处的幽暗与锐利,正是晏执礼。

他手里提着一只色彩斑斓、尾羽极长的雄性锦鸡,鸡脖子上有一个细小的血洞,一击毙命,羽毛鲜亮,在这寒冬时节确实罕见。

他将锦鸡放在门边,对跟进来的农妇点了点头,声音也做了改变,略显沙哑低沉:“劳烦嫂子处理一下,炖汤。”

农妇连连答应,接过锦鸡,又忍不住夸赞了几句这猎物的难得和肥美,这才笑着去了厨房。

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晏执礼走到桌边,背对着荣安,拿起油壶给油灯添了点油,火光跳动,将他易容后依旧显得有些冷硬的侧脸轮廓映在墙壁上。他没有立刻说话,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思考。

荣安靠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先开口。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这是汇报工作的时候了,也是……获取信息的时候。

终于,晏执礼转过身,目光落在荣安脸上。那目光平静,审视,没有了在荒原时的冰冷杀意,但也绝无往常那种慵懒调侃。

“醒了?”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原本的几分清冷,但依旧压得很低:“感觉如何?”

荣安哑着嗓子回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这句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晏执礼微微颔,走到床边唯一的破旧木椅前坐下,姿势看似随意,却依旧带着一种内敛的警觉。

“说说吧,从你离开河滩开始,到我在荒原找到你,发生了什么。尤其是……阿六,李畴”

果然。

荣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开始用最简洁、最客观的语言,叙述整个过程。从她和阿修罗在苏怜卿掩护下离开,到迷障林遭遇伏击和诡异大雪,遇到赵小虎,穿越鹰嘴涧,追踪至边境荒原,发现李畴,尝试劝说、交手,金国精锐铁骑出现接应,李畴最后的话语和离开,以及之后那波意图灭口的金人杀手……

她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感受和猜测,只是陈述事实,只是故意忽略了李畴最后那句“你不是荣安”和“忘了我吧”,和自己对某些细节的疑惑,还有李畴武功路数的异常,也只说了金人杀手的赶尽杀绝,其他没有说。

叙述过程中,她一直观察着晏执礼的反应。他听得极为认真,眼神深邃,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当听到李畴与金人铁骑汇合时,他敲击的手指停顿了一瞬,眼底有晦暗的光芒一闪而过。听到荣安提及那波杀手时,他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冷了一瞬。

全部说完,荣安觉得喉咙更干了,胸口也有些发闷。

她顿了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师父,阿修罗……他怎么样了?”

那个憨直却忠诚勇猛的巨汉,为了给他们争取生机,独自面对两个恐怖高手,生死未卜。

晏执礼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让荣安的心提了起来。

“受了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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