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6章 后窗惊魂(2/2)
是三个“人”,直挺挺地,并排站在敞开的窗户后面,面朝我们。
左边那个,稍微矮小些,像个老妇,穿着深色的、盘扣的衣服。中间那个,瘦高,像个老头,背有些佝偻。右边那个,身形像个年轻男人,但站得歪歪扭扭,头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侧肩膀。
他们一动不动,并排站着,像三尊摆放在橱窗里展示的、粗劣的蜡像,又像是三具被吊在窗户后面的尸体。
红光扫过,照亮他们模糊一片、看不清五官的脸,然后消失,他们重新没入黑暗。几秒后,红光再次扫过,他们依旧站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过一分一毫。
“啊……!”王蕾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尖利,短促,又猛地被她自己用手捂住,变成一种可怕的、被扼住的呜咽。她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也被钉在了床上,血液似乎冻住了,四肢冰冷僵硬,连呼吸都忘了。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那不是对危险的反应,而是对某种彻底违背常理、亵渎正常世界秩序的东西,最本能的抗拒和战栗。
那一家三口。他们不是站在那里。
他们是被“摆放”在那里的。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刺进我的脑子。我死死瞪着那三个黑影,在周期性扫过的红光里,忽隐忽现。他们身后,是他们家深不见底的、漆黑的客厅,像一个巨大的巢穴,或者坟墓。
然后,最右边,那个头歪向一边的年轻男人的身影,动了。
不是走,不是跑。他的身体开始小幅度地左右摇晃起来,越来越快,幅度也越来越大。那不像一个活人的动作,更像一个关节松脱的提线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疯子的手,胡乱地拉扯、抖动。
摇晃中,他的手臂再次抬了起来,指向我们,然后,那抬起的手也开始疯狂地上下摆动,速度快得拖出了残影,和身体的摇晃组合成一种癫狂的舞蹈,一种寂静无声的、歇斯底里的狂欢。
而另外两个身影,那个“老妇”和“老头”,依旧纹丝不动,只是“站”着,仿佛在“观看”。
“跑……”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几乎是翻滚着跌下床,双腿软得不像自己的。我扯起已经瘫软的王蕾,她像一袋沉重的棉花,我几乎是半拖半抱,把她拽离卧室,冲进客厅,反手“砰”地撞上卧室门,又哆嗦着拧上锁。
我们瘫坐在冰冷的客厅地上,背靠着门,剧烈地喘息,像两条离水的鱼。卧室里一片死寂,但我们谁也不敢再靠近那扇门,仿佛那后面连接的已不是卧室,而是地狱的一个开口。
那一夜,我们缩在客厅沙发角落,开着所有的灯,紧紧抱在一起,睁眼到天亮。谁也没提报警,怎么说?说我们看到对面楼一家三口的鬼魂在窗户后面跳舞?
第二天,天色大亮,阳光刺眼。我和王蕾脸上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像两个游魂。我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抄起厨房里最厚实的一把刀,一步步挪到卧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
一片寂静。
我拧开门锁,猛地推开门——刺眼的阳光充满房间,一切如常。床铺凌乱,窗户依旧开着那条缝,微风拂动薄纱内帘。对面那扇窗,蓝色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冷漠地对着我们,仿佛昨夜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一场过分逼真的噩梦。
但我和王蕾都知道,不是。
我们开始疯狂地找房子,哪怕违约,哪怕损失押金。可就在我们联系中介,心神不宁地打包行李时,对面给了我们最后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注视”。
那是决定搬走的前一晚。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以为只要不在卧室就没事,准备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夜。我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再去确认一眼,好像不看那最后一眼,就无法真正逃离。
我让王蕾待在明亮的客厅,自己摸到卧室门边,没开灯,因为开灯会影响视线。
我将眼睛凑近门缝,望向那扇罪恶的后窗。
外面是深沉的夜。对面,那扇窗的窗帘,居然又拉开了一半。
但这一次,窗户后面,只有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他不再摇晃,只是静静地站着,面朝这边。红光扫过时,我看清了更多细节。他穿着一件分辨不出颜色的旧外套,头发很长,很乱。他的脸……依旧模糊,但红光掠过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向上扯着。
那不是一个笑容。那是某种面部肌肉彻底僵死、失控后形成的怪异褶皱,硬生生将嘴角拉向耳根的方向,固定在那个“位置”。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双臂,平伸向前,手掌摊开,对准我们的窗户。
接下来发生的,我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描述。我只看到,在他平伸的双手前方,空气……或者说,光线,开始扭曲。像层层叠叠的波纹。那波纹以他的双手为起点,像水中的涟漪,又像透明的触手,缓慢地穿透了他面前的玻璃窗,朝着我们这边,弥漫过来。
二十米的距离,仿佛不存在。那无形的、令人极度不安的扭曲波纹,似乎下一秒就要触及我们的窗玻璃。
就在我肝胆俱裂,以为自己要目睹某种超现实的恐怖接触时,对面人影的双手,猛地做出了一个“撕扯”的动作。
没有声音。
但客厅里,骤然传来王蕾凄厉到非人的惨叫!
“啊……!我的脸!我的脸!!!”
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回客厅。只见王蕾蜷缩在沙发脚下,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颊,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手背、手臂和胸前衣襟。她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眼睛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突。
“蕾蕾!”我扑过去,想拉开她的手查看,却又不敢用力。透过她颤抖的手指缝隙,我看到了——她的脸颊上,凭空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皮肉翻卷的裂口,像是被看不见的利爪,狠狠撕扯过!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却诡异的平整,没有烫伤或冻伤的痕迹,就是最纯粹的、暴力的撕裂。
没有凶器。没有外人。我们在锁好的房间里。
“对面……是……对面……”王蕾在剧痛和惊吓中断断续续地哀嚎,眼泪混着血水淌下来。
我猛地回头,看向卧室方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冻结。我抄起刀,狂吼着,不是为了壮胆,而是因为如果不吼出来,我立刻就会疯掉。我冲进卧室,不顾一切地朝那扇后窗吼叫、挥舞手里的刀,像个彻底的疯子。
对面,窗帘已经合拢。一切重归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王蕾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微弱的痛苦呻吟在房间里回荡。
我叫了救护车。
在医院,面对医生的询问,我语无伦次,只说我们遇到超自然现象了。医生看着我,像是看神经病一样。他们给王蕾清创、缝合、打针。伤口很深,很可怕,会留下永久性的疤痕。但医生说,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重要的神经和血管,只是皮肉伤。
皮肉伤。我听着这个词,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警察也来了,简单做了记录。我重复了同样的说辞。他们看了看我们租住的、凌乱的、正在打包的家,没有多问,都以为我们精神有问题,只例行公事地告诫了几句,让我们注意安全,有事报警。
没有人去查看对面那栋楼,那扇窗。
王蕾的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曾经很明亮、现在却只剩下巨大空洞和惊惧的眼睛。她不再惨叫,也不再流泪,只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偶尔,她会神经质地猛地颤抖一下,然后更紧地蜷缩起来。
我们没有再回那个“家”。押金、行李、甚至一些还没结清的房租,我们全都不要了。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那个区域,那个城市,逃到了现在这个离家千里、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南方小镇。
我们在镇上租了个一楼带小院的房子,卧室的窗户对着自家的院墙,墙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绿得发暗,密不透风。
王蕾脸上的伤慢慢愈合,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扭曲的疤痕。她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敢照镜子,更不敢在晚上靠近任何窗户。
而我,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总会突然想起那最后的一幕:对面窗户后,那个平伸双手的人影,那扭曲穿透空间的、无形的“撕扯”。
他或许不是在攻击我们。至少,不完全是。
他是在“回应”。回应我们最初的窥视,回应当初我那些自以为幽默的下流话,回应我们在这个窥视与被窥视的游戏里,所投注的所有不自知的、轻佻的注意力和被撩动的好奇心。我们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于是,那不该存在的,也看见了我们,并且,用它自己的方式,触摸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惩罚。
我后来在网络上,用各种模糊的关键词,断断续续查到过那栋老楼所在街区的一些零散旧闻。
大多说法一致:一对老夫妻先后病故,留下有精神障碍的儿子独居,不久后,其子也“因故去世”,具体时间和原因,语焉不详。
那一片区后来加快旧改,两栋老楼很快被推平。新的商业广场建了起来,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再也没人提起那里曾经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会被推土机碾碎。
它只是换了个地方,静静地待在城市的阴影里,待在某扇不为人知的后窗后面,等待着下一个无意间投来视线的人,等待着下一次无声的“对视”与“回应”。
而关于后窗的都市怪谈,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个。只是这一次,听过的人,大多不信,或者,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