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惊动巨擘,璞玉初现(2/2)
作者的论证思路异常清晰,逻辑链条环环相扣,严谨得令人惊叹。所运用的方法也相当巧妙,特别是那个“分层构造与粘合”的核心思想,跳出了传统处理非紧流形问题的窠臼,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以至于在核心逻辑上,他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甚至于,连那些看似可以优化或简化的细节之处,他都发现作者的选择往往是最优的,或者至少是当前框架下非常自然和高效的选择。
而真正令他感到诧异,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也正在于此。除了那偶尔显得有些“蹩脚”、带着非母语者特征的英语表述,以及个别地方读起来略显生涩、不够圆润的论述语句之外,单从这论证过程的内在逻辑、思想深度和技巧运用上来看,完全看不出撰稿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手”!
这太流畅了!
流畅得仿佛是一位在此领域深耕多年、对所有技术细节都烂熟于胸的大师,在阐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臻于完美的理论。
流畅到让人感到一种不真实感。
多年的学术生涯和审稿经验,让德利涅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性。他更愿意相信,在这看似完美无瑕的五页纸论证过程里,可能藏着某种极其隐蔽、一眼看过去容易被忽视掉的逻辑陷阱或计算错误!一个能瞒过戴维斯,甚至几乎要瞒过他第一眼审视的陷阱?
“有意思……”德利涅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带着挑战意味的弧度。他彻底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门外等待的编辑,甚至暂时冲淡了对恩师病情的忧虑。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与未知作者的“隔空对话”与智力较量之中。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
一个小时过去了。
书桌上,写满验算过程的草稿纸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叠。德利涅终于停下了笔,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自己推导出的、与论文结论完美吻合的算式上,沉默了良久。
他缓缓放下手中已经有些温热的铅笔,将那张写满自己验证过程的草稿纸和旁边的论文打印稿并排放在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次,他用他那带着独特口音的法语,轻轻地、却充满分量地吐出了一个单词:
“impressionnant.(厉害。)”
如果说在一个小时之前,他的心中还是怀疑和挑战居多。
那么到了现在,经过如此细致和深入的笔头验证,他几乎可以确信,这篇长达五页纸的严谨论证过程,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它不仅正确,而且其采用的方法新颖、有力,结论也具有显着的推广意义。这是一项扎实且富有创造性的工作。
除了“厉害”之外,他一时竟想不出更贴切的称赞。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作者名“zhang cheng”和机构“peking university”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这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人物?是北大某位一直低调潜心研究的中年学者?还是一位天赋异禀、突然爆发的年轻学生?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立刻见见这位作者,与他当面交流一下其中的思想。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现实冲淡。近期是没什么机会了。他必须立刻动身前往法国。而从法国回来之后,他马上就要投入到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一个已经排定的新合作项目中,未来几个月的时间里都会忙得不可开交。
忽然,他心中一动,再次拿起那叠论文稿。或许……这片论文真的能引起老师的兴趣也说不定?尽管他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其渺茫——格罗滕迪克先生早已远离数学界多年,心灰意冷,甚至禁止传播他的旧作。病榻之上的他,是否还会对这样一篇“纯粹”的数学论文投去一丝关注?德利涅无法确定,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论文稿折叠好,郑重地放进了自己随身行李箱的一个隔层内。这或许不能算作礼物,但至少,是一份来自数学世界前沿的、带着新鲜活力的“讯息”。
……
客厅里,戴维斯已经快要把鱼缸里的金鱼逗弄得要罢工了。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德利涅拿着那份论文稿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中残留的专注光芒并未完全褪去。
戴维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快步上前,充满期待地问道:“如何?德利涅教授?”
德利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论文稿递还给戴维斯,但在戴维斯伸手接过之前,他顿了顿,说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最晚一个星期会给你答复。”
听到这句话,戴维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中激动得几乎要呐喊出来!他太了解这位教授的潜台词了!
“需要一点时间”意味着他认可了论文的价值,需要进行更深入、更全面的审视,或许还会查阅一些相关文献进行比对。
“最晚一个星期会给你答复”则是一个极其明确的积极信号!这意味着他不仅不会拒绝审稿,而且会将此事列入优先处理事项。以德利涅的地位和忙碌程度,能给出如此明确的时间承诺,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一篇论文,如果没有被他直接塞进碎纸机里,已经说明他在这篇论文上挑不出大的、显而易见的毛病。如果他没有将这篇论文直接扔回自己手上并附上一顿批评,那便足以说明,这篇论文中的内容,已经足够引起他的高度重视和兴趣!
一个星期的时间算什么?对于《数学年刊》这样的顶级期刊,任何严谨的学术编辑和审稿人,都不可能草率地通过一篇论文,尤其是这种涉及深刻数学理论、需要反复推敲与验算的稿件。长时间的审阅是必须的,这不但是一名数学家应有的严谨态度,更是身为一名学者,对他所研究的领域、以及对投稿人劳动成果最起码的尊重!
戴维斯仿佛已经看到,这篇名为《关于具有渐近非负曲率的某类非紧流形上l2-上同调消失定理的一个推广》的论文,经过德利涅爵士的最终认可后,发表在最新一期的《数学年刊》上,在数学界激起阵阵涟漪。这对于期刊的学术价值,无疑是一次极好的提升!
而对他戴维斯自己而言,这份“慧眼识珠”的业绩,无疑将为他的职业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恭敬地对德利涅说道:“当然!完全没问题!非常感谢您,德利涅教授!祝您旅途顺利,也希望格罗滕迪克先生能转危为安。”
德利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自己的行李箱。戴维斯知趣地不再打扰,怀着满心的兴奋,悄然离开了这栋民宅。
窗外,普林斯顿的冬日天空依旧湛蓝。一篇来自遥远东方古国的数学论文,如同一位悄无声息的使者,已经成功叩开了现代数学圣殿的一扇侧门,其蕴含的能量,即将在不久之后,于这片学术的沃土上悄然释放。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年仅八岁的少年,此刻还远在燕园,对自己的论文所引发的这场远在大洋彼岸的微小风暴,尚且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