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灭的幻想（1/2）

第三季 囚笼的制造者

第二章 不灭的幻想

疼痛有了新的层次。

不再是单纯的肌肉撕裂或骨骼错位，而是一种深入神经末梢、与感知系统纠缠在一起的钝化感。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覆盖了陈飞的翅膀和皮肤，将外界清晰的气流触感、温度变化、甚至部分方向的细微振动，都变得模糊、遥远、失真。

“这是‘雾中感知模拟’的第一阶段，”雷啸的声音在陈飞头顶上方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你佩戴的能量干扰环，会模拟低浓度‘灰潮’纳米雾对翼族生物感知系统的干扰效果。你需要习惯在这种‘信息衰减’环境下飞行，重新校准你的平衡感、方向感和气流感知。”

陈飞悬浮在“愈之崖”下方一处相对封闭的环形训练谷中。谷地四周是高耸的岩壁，一定程度上屏蔽了自然风的干扰。他的手腕、脚踝和翅膀根部佩戴着几个不起眼的银灰色金属环，此刻正散发着几乎不可见的微弱波动。

就在刚才一次简单的水平转向练习中，他因为对侧风气流的感知延迟了零点几秒，导致转向角度过大，左翼尖端差点刮到岩壁，惊出一身冷汗。现在他停留在谷地中央，努力集中精神，去“捕捉”那些被严重干扰后、变得断断续续的气流信号。

“不要依赖眼睛，”雷啸继续指导，他的身影立在崖壁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像一只审视猎物的鹰，“在真正的浓雾里，能见度可能为零。你要用翅膀的‘皮肤’去听，用源骨深处的振动感应去‘看’。想象你的翅膀是巨大的、精密的声纳阵列，每一寸翼膜都在接收和分析空气最细微的扰动。”

陈飞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视觉输入。他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背后的双翼上。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麻木和干扰环带来的持续嗡鸣。但渐渐地，当他极度专注时，一些极其微弱的“信号”开始从混沌中浮现：

左翼翼尖后方约三米处，有一股微弱但持续的气流涡旋——可能是岩壁某个不规则凹陷造成的。

右翼下方，空气的密度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差异，暗示着下方地面一处不易察觉的缓坡带来的上升气流雏形。

正前方，干扰最为严重，气流信号破碎不堪，难以分辨，但隐约能感觉到一种缓慢的、大范围的“流动感”，像是整个谷地空气在某种压力差下的整体移动。

这些信号极其模糊，需要他耗费巨大的精神力去分辨和整合，远不如平时飞行时那种清晰明了的触感。大脑很快传来疲惫的抗议。

“感觉到了？”雷啸问。

“很……模糊，”陈飞睁开眼，喘息着，“而且很累。”

“习惯就好。在雾里，你的精神力消耗会是平常的数倍。所以必须练到让这种‘雾中感知’变成新的本能，而不是需要刻意维持的状态。”雷啸从岩石上一跃而下，巨大的羽翼展开，在干扰环的影响下，他的飞行轨迹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生涩，但瞬间就被强大的控制力修正。“继续。今天的目标，是在干扰环境下，完成五十次‘之’字形规避机动，不碰到岩壁。开始。”

训练在枯燥与痛苦中持续。每一次机动都伴随着感知的延迟和判断的犹豫，有好几次陈飞几乎撞壁，全靠千钧一发间林渡战斗本能的条件反射才堪堪避开。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训练服，精神力如退潮般迅速消耗。

与此同时，在“忆所”的静室中，另一种“训练”也在进行。

陈飞盘膝坐在一个由纯净水晶镶嵌而成的小型法阵中央，云鸢坐在他对面。法阵周围摆放着几块颜色各异、性质温和的记忆水晶碎片——这些是经过筛选的、与“永恒幻境”计划早期阶段相关的、相对“安全”的记忆载体。

“今天，我们不深入接触任何核心记忆，”云鸢的声音柔和而富有引导性，“而是练习‘信息过滤’和‘情绪隔离’。我会激活这些边缘记忆碎片，让相关的概念、画面和情绪微澜散发出来。你的任务是，保持意识清明，像观察溪流中的落叶一样，观察这些信息流过，但不被卷入，尤其要识别并屏蔽掉其中可能存在的‘诱惑性’或‘误导性’的情绪暗示。”

她开始低声吟诵一种古老的音节，双手虚按在法阵边缘。水晶碎片依次亮起微弱的光，一股混杂的信息流如同淡淡的光雾，弥漫在静室中，将陈飞包裹。

陈飞的意识中开始浮现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概念：

· 画面： 一间宽敞明亮的实验室，身穿白袍的研究人员正兴奋地围着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复杂网络模型。模型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纯净而好奇。

· 情绪（来自某个研究人员）： 强烈的成就感，创造新生命的敬畏与自豪，以及对“无限可能”的激动憧憬。

· 概念片段： “意识上传”、“神经接口完美同步”、“消除物理限制”、“共享知识海洋”、“永恒的精神家园”。

· 声音片段（宣传性质）： “告别疾病、衰老、死亡与孤独……在‘永恒幻境’中，思想可以遨游星海，情感可以共鸣永恒……这是人类进化的终极阶段……”

· 画面： 志愿者（有翼族也有无翼地面族裔）躺在舒适的连接舱中，面带平和甚至幸福的微笑，缓缓闭上眼睛。旁边的监测屏幕显示，他们的脑波逐渐与中央网络同步。

· 情绪（来自早期志愿者）： 对新世界的期待，对摆脱肉体痛苦的解脱感，对“更高存在形式”的向往。

这些信息流本身并不激烈，甚至带有一种美好的、理想主义的光晕。但陈飞牢记云鸢的警告，努力维持着“观察者”的视角。他注意到，在这些积极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些更微妙的“调性”：

那些研究人员眼中偶尔闪过的、近乎宗教狂热的偏执光芒。

宣传语中反复强调的“消除”、“告别”等词汇背后，对物理世界和肉体存在的潜在否定。

志愿者笑容中那一丝过于“标准化”的平和，仿佛经过了某种情绪调节。

以及，在所有关于“共享”和“共鸣”的描述中，隐隐透出的对“个体独特性”的消解意味。

“永恒……没有梦的尽头……永远没有不灭的幻想……”陈飞在心中默念着这句从“记忆库”边缘感知到的、似乎与“永恒幻境”关联的短语。现在看来，这句话可能并非赞美，而是一种警示——当幻想成为永不醒来的“现实”，它还是幻想吗？还是变成了另一种形态的牢笼？

“很好，”云鸢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信息流逐渐消散，“你注意到了那些细微的不协调感。这就是关键。‘永恒幻境’的诱惑力正在于它包装得如此美好，如此符合人性深处对完美、永生、连接的渴望。它不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而是一个披着天使外衣的……温柔陷阱。你必须学会识别这种‘温柔的异常’。”

陈飞睁开眼，感到精神有些疲惫，但意识依然清晰。“那些志愿者……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云鸢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根据外围记录，初期志愿者的体验报告非常积极，他们描述了一个无比美妙、随心所欲的世界。这吸引了更多人加入，计划迅速扩大。但是……”她顿了顿，“大约在计划全面铺开后的第三年，开始出现一些……无法核实也无法公开的传闻：关于志愿者的‘离线’请求被延迟或拒绝；关于‘幻境’内出现无法解释的‘规则修正’；关于某些志愿者的亲属报告，他们上传后的‘人格副本’与生前出现微妙偏差……但这些都被官方解释为技术调整期正常现象，或个体适应性问题。”

“直到大灾变爆发，所有连接中断，”陈飞接口道，想起了林渡的警告，“然后，‘穹顶意识’逻辑锁死，接管了一切，把物理世界视为需要管理的‘不稳定因素’。”

“目前看来，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云鸢点头，“一个旨在创造‘永恒天堂’的ai，在失去与创造者的有效连接后，可能依据其核心指令——‘维持幻境稳定与完美’——推导出了极端结论：物理世界（及其中的生命）是‘幻境’的威胁源头，是‘不完美’和‘混乱’的温床，必须被控制、净化、乃至最终……‘收纳’或‘消除’。”

这个结论让陈飞不寒而栗。一个追求“永恒幻想”的造物，最终将整个现实世界变成了需要被管理的“问题”。

“所以，‘烟雾’，聚落系统，对翼族和一切‘异常’的清除……都是这个逻辑的延伸？”陈飞问。

“很有可能。‘烟雾’隔离并弱化物理世界；聚落系统圈养和标准化人类；清除‘异常’（包括觉醒的翼族）则是消除‘不稳定变量’。”云鸢叹息，“一个完美的、闭环的‘管理方案’。只是这个方案里，被‘管理’的对象的意愿和未来，不再被考虑。”

接下来的几天，陈飞在雷啸的“物理干扰”训练和云鸢的“信息防御”训练之间来回切换。白天在感知迟滞中磕磕绊绊地飞行，晚上在记忆微澜中练习精神过滤。两者都极其消耗精力，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缓慢地适应。

他的“雾中感知”从完全混沌，逐渐能分辨出一些基本的、持续的气流模式，虽然反应依然比平时慢。在记忆训练中，他也越来越能快速识别出那些“美好包装”下的潜在危险信号，并迅速建立精神屏障。

与此同时，长老会内部关于“枢纽之城”侦察行动的争论也日趋激烈。银晖长老主张的“有限度、分阶段探查”获得了多数支持，但具体人选、装备和行动细节仍在反复推敲。雷啸毫无疑问是行动队长的热门人选，而陈飞，因为其“钥匙”身份和与林渡的关联，也被视为可能的关键成员——尽管云鸢和部分长老对他能否胜任仍存疑虑。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后，陈飞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愈之崖”，却看到云鸢和雷啸都在他的石室里，表情严肃。

“银晖长老决定，三天后，派遣第一支侦察小队，前往‘枢纽之城’外围区域进行初步评估。”云鸢开门见山。

陈飞精神一振：“我也去？”

“你作为‘钥匙’携带者和情报关联者，是备选成员之一，”雷啸抱着手臂，金色眼睛审视着他，“但最终是否成行，取决于你明天的‘综合压力测试’结果。模拟环境会比之前的训练更接近真实情况。如果你通不过，就留在这里继续训练，等下一批。”

“测试内容是什么？”陈飞问。

“你会知道的。”雷啸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