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脑体心脏的冲垮(1/2)
第二季 记忆的碎片
第四章 脑体心脏的冲垮
冰冷。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从每一根神经末梢渗出的冰冷。仿佛整个身体被浸入了零度以下的液态金属,寒意穿透皮肉,直接冻结灵魂。
陈飞躺在“忆所”深处一间安静的石室里,身下是冰冷的石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皮肤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带着咸味的冷汗。视线无法聚焦,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重影,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像无数根钢针在穿刺他的耳膜。
“血脉追溯”仪式已经结束了。但他感觉自己被留在了那个恐怖的旋涡里,没有完全回来。
仪式本身的过程,反而模糊不清。他只记得银晖长老引导他将手放在另一块更加古老、表面布满蜂窝状凹陷的黑色石碑上,其他六位长老再次环绕,注入能量。接着,是一种被“吸入”的感觉——不是身体,是意识,被拖拽着沉入一片无光无声的深海。
然后,记忆的碎片,不是像观看“守望之忆”那样有距离感的影像,而是从内部爆炸开来。那不是别人的故事,那是他自己的……或者说,是他血脉源头那位先祖的,直接、粗暴、未经任何缓冲的感官和情感体验。
不再是连贯的画面,是碎片的风暴:
· 触觉: 粗糙的飞行器操纵杆在手中震动,金属的冰冷透过手套传来;高空稀薄空气刮过面罩的呼啸感;肩胛后方源骨深处因为长时间高机动飞行而产生的、熟悉的灼热酸痛。
· 嗅觉: 驾驶舱内淡淡的臭氧味、润滑油味,还有……队友“火花”(一个喜欢用自制香料的队员)身上那股永远散不掉的、辛辣的草木气息。
· 味觉: 能量补充剂滑过喉咙的古怪甜腻;紧张时口腔里铁锈般的血腥味。
· 听觉: 通讯频道里清晰冷静的指令声(是伊芙琳队长);队友之间短促高效的战情交流;远处能量炮火的沉闷轰鸣;还有……最后时刻,频道被刺耳杂音和惨叫灌满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寂静。
· 视觉: 跳跃的、不连贯的画面——座舱外飞速掠过的云层;全息战术地图上闪烁的友军绿色光点和突然出现的、不详的红色标记;白光炸开时,即使有滤镜保护也瞬间致盲的、只剩下轮廓的惨白世界;失控旋转时,舷窗外支离破碎的天空和大地;以及……最后一眼看到的,伊芙琳队长的飞行器拖着黑烟,依旧倔强地试图转向,为其他队员争取时间的那个银色剪影。
· 最强烈的,是情绪: 不是单一的情绪,是混杂在一起的、几乎要将意识撑爆的洪流——执行任务时的专注与警觉;发现异常时的紧绷与疑虑;白光爆发瞬间,大脑理解能力跟不上现实变化时那种纯粹的、原始的恐惧;紧接着,是身为副队长、身为老兵的责任感强行压下恐惧,转化为冰冷决断的“执行模式”;看到队友遇险时的揪心与无力;通讯中断、孤立无援时的绝望;还有最后,在坠落中,意识逐渐模糊时,那份未能完成任务、未能保护好所有人的、深入骨髓的愧疚与不甘。
“记住……回家……” 一个嘶哑的、他自己的(又不是他的)声音,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界呢喃。
然后,是黑暗。以及黑暗深处,一点点固执亮起的、关于“家”的温暖意象:一片被夕阳光芒染成金色的悬崖,悬崖上巢穴般的石屋窗口透出的灯火,还有等待他归去的、模糊却无比温柔的身影……
这些碎片不是按时间顺序播放的,它们同时涌现,互相冲撞,互相叠加。陈飞自己的记忆——聚落的灰色金属通道、机油气味、王铁山的吼声、罗烬冰冷的枪口、第一次展翅的痛与狂喜——与这些古老而强烈的记忆碎片绞缠在一起,界限变得模糊。
他是陈飞,第七聚落的维修工。
他也是……林渡,第七翼队的副队长,“鹰眼”。
他是刚学会扑腾的雏鸟。
他也是经验丰富的天空战士。
他恐惧着天空降临的毁灭。
他也曾驾驭翅膀征服天空。
……
混乱。彻底的混乱。两种人生,两种身份,两套完全不同的感官记忆和情感模式,在他的意识里搅拌、发酵、互相争夺主导权。
他感到自己的“脑体心脏”正在被冲垮——不是物理的心脏,而是认知的基点,是“我”这个存在的核心。他像是站在两条汹涌河流的交汇处,被来自两个方向的激流撕扯,即将分崩离析。
“呃……啊……”压抑不住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溢出。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掌心那块共鸣稳定器的晶体传来更强烈的清凉感,像一根钉子,试图将他飘散的意识钉回躯壳。
“陈飞。看着我。”是云鸢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慢慢来……呼气……”
陈飞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聚焦。云鸢的脸在晃动的视野里逐渐清晰。她的表情很严肃,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但依然稳定。
“你接触的记忆……浓度和情感强度都超乎预期,”云鸢的声音平稳地引导着,“那是林渡副队长,第七翼队的‘鹰眼’,以观察力敏锐和意志坚韧着称。他的记忆烙印太深了,尤其是最后时刻的……现在,集中精神,感受你身下的石台,它是冷的。感受我的手,它是温的。你是陈飞,你在翼巢的‘忆所’,你很安全。那些记忆是过去,是你的遗产,但不是你的现在。”
她的话语像锚,一点点将陈飞从记忆的洪流中拉回现实。身体的寒冷和颤抖开始缓解,耳鸣声减弱,视野逐渐稳定。
石室的门被推开,银晖长老走了进来,他的眉头紧锁,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和……歉意?
“情况比预想的严重,”银晖长老看着云鸢,“林渡的记忆烙印,比他表现出来的‘观察者’特质要……激烈得多。最后时刻的冲击和未竟的职责,形成了强大的执念,与‘钥匙’印记深度绑定。这孩子的意识海差点被直接覆盖。”
“他现在需要深度休息和稳固,不能再接受任何记忆刺激,”云鸢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显然对长老们预估不足有些不满,“他的精神边界很脆弱。”
“我明白,”银晖长老叹息一声,看向逐渐恢复清明的陈飞,“孩子,很抱歉。我们低估了这份遗产的重量。你的血脉源头,是林渡,第七翼队的副队长,伊芙琳最信任的战友和战术指挥官。他是一个将职责和守护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
林渡……陈飞在心中重复这个名字。原来是他。那个记忆中冷静下达指令、在白光中试图稳住阵脚、最后带着无尽愧疚坠落的副队长。是他的血,流淌在自己的血管里。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和未能守护的愧疚,也一并传承了下来。
“所以……我拥有的‘钥匙’,是林渡副队长的权限?”陈飞的声音沙哑干涩。
“不仅仅是权限,”银晖长老走近,仔细端详着陈飞的脸,仿佛在寻找林渡的影子,“是烙印。他的部分人格碎片、战斗本能、知识记忆,尤其是关于第七翼队任务、关于大灾变初期情报的深层记忆,都与‘钥匙’一起封存在血脉深处。当‘钥匙’被激活,这些烙印也开始苏醒。这解释了为什么你的源骨发育如此特别,为什么你对旧遗物的共鸣如此强烈。”
“这会……改变我吗?”陈飞问出了最恐惧的问题。他会变成林渡吗?那个活在旧时代的、被毁灭和愧疚填满的战士?陈飞这个存在,会被吞噬吗?
银晖长老沉默了片刻。“记忆和基因会塑造你,但不会替代你。你是陈飞,你拥有林渡的遗产,但你有自己的经历,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路。关键在于,你如何消化这些遗产,而不是被它吞噬。”他看向云鸢,“接下来一段时间,云鸢会帮助你进行精神稳固训练,学习建立清晰的内在边界,区分‘自己的’和‘继承的’。同时,雷啸会继续用高强度的身体训练和飞行练习,强化你的当下感知,将你牢牢锚定在‘现在’。”
“为什么……要这么急?”陈飞感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不能慢慢来吗?”
银晖长老的眼神变得深邃。“因为时间可能不站在我们这边。你带来的记忆结晶,加上你的血脉确认,已经引起了长老会内部和外部的……不同反应。”
“不同反应?”
“一些长老认为,应该尽快利用你的‘钥匙’,尝试打开‘核心记忆库’,获取所有被封存的敏感信息,尤其是关于‘边境’实验设施的具体坐标和能量特性,以便评估当前世界能量复苏是否与之有关,是否存在二次灾难的风险。”银晖长老语气沉重,“另一部分长老,包括我,则认为操之过急是危险的。‘核心记忆库’的封印不仅仅是技术性的,很可能还涉及精神层面的防护。以你现在的状态强行开启,不仅你可能被其中蕴含的更强记忆洪流冲垮,还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对翼巢本身造成威胁。”
“还有……”云鸢低声补充,看了一眼银晖长老,得到默许后继续说道,“翼巢里并不只有一种声音。有些人,尤其是年轻一代中渴望变化、对封闭现状不满的激进者,将你的到来视为一个信号,一个‘重新连接外界’、‘夺回天空’的机会。他们可能会试图接近你,影响你,甚至……利用你。”
陈飞感到一阵寒意,比刚才记忆冲击带来的更甚。他来到翼巢,以为找到了同类和安宁,却发现这里同样充满了暗流、分歧和潜在的利用。
“那我该怎么做?”他感到迷茫。
“学习,成长,变强,”银晖长老言简意赅,“掌握你的翅膀,稳固你的精神,理解你的遗产。当你足够强大,能够驾驭这一切时,你自然知道该做什么,该如何选择。在此之前,信任云鸢和雷啸,他们是你可以依靠的导师。至于长老会和其他人……保持观察,谨慎对待。”
他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深深看着陈飞:“孩子,通往过去的门已经被你推开了一条缝。门后是宝藏,也是风暴。你准备好走进去,并在风暴中守住自己了吗?”
陈飞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背后翅膀根部传来的、真实的、属于陈飞的疼痛,感受着掌心因为紧握而留下的指甲印,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
脑体心脏曾被冲垮,在记忆的洪流中摇摇欲坠。
但它还在跳。属于陈飞的部分,还在挣扎。
“我不知道我是否准备好了,”陈飞睁开眼,眼神里虽然还有疲惫和恐惧,但多了一丝固执的微光,“但我必须学会。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不辜负这份被托付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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