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红脸白脸(2/2)
“是。”
回到宴席,知府笑着问:“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沈清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容温婉:“好多了。贵府园林景致不错。对了,本宫明日想去看看堤防修缮的情况,不知方便否?”
知府连声道:“方便!方便!下官亲自陪同!”
“那倒不必。”沈清弦摆摆手,“知府政务繁忙,派个熟悉情况的官员带路即可。本宫就是随便看看,不必兴师动众。”
她说得轻描淡写,知府也就当真了。
第二天,沈清弦只带了十来个护卫和宫女,在一位工部主事的陪同下,前往阜平段的堤防工地。
工地上果然“热火朝天”。民夫们扛石运土,监工来回巡视,看起来一切井井有条。
工部主事指着正在加固的一段堤坝,滔滔不绝地介绍用料多么考究、工艺多么精湛。
沈清弦认真听着,不时点头。走到一处堆放石料的场地时,她忽然停下,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那石头表面粗糙,棱角分明,看着是上好的青石。
“这石料不错。”她笑着说。
工部主事连忙道:“娘娘好眼力!这是从百里外的石场专门运来的,坚固耐用。”
沈清弦点点头,随手把石头递给身后的侍卫,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
“娘娘小心!”锦书惊呼。
好在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沈清弦站稳后,低头看脚下,是一滩混着沙土的泥水。
工部主事脸都白了:“这、这……定是昨日下雨未干!惊了娘娘凤驾,下官罪该万死!”
沈清弦摆摆手表示无妨,目光却在那滩泥水上停留片刻,才继续往前走。
巡视了约莫一个时辰,沈清弦便说累了,要回驿站休息。
回到马车上,她脸上温婉的笑容瞬间消失,从袖中掏出方才捡的那块石头,对添香说:“找人看看,这石头是不是真从百里外运来的。”
添香接过石头,疑惑道:“娘娘怀疑这石头有问题?”
“不是石头有问题。”沈清弦眼神锐利,“是太有问题了。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堆石料看着多,但都是表面一层。而且我故意滑那一跤,脚下的泥——根本不是黄河边的土,是普通黄泥掺了沙。”
锦书反应过来:“娘娘是说,他们临时堆了些石头做样子?那真正的石料……”
“要么根本没运来,要么运来又拉去别处卖了。”沈清弦冷笑,“还有那些民夫,一个个面黄肌瘦,干活有气无力。可你们看监工和那几个管事的,红光满面,衣服料子都比知府穿得好。”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掠过的田野。正值初夏,本该是庄稼茂盛的时候,可沿途田地却有许多荒着,长满杂草。
“锦书,”她放下车帘,“昨晚那对母子,查到了吗?”
“查到了。”锦书压低声音,“那男子是府衙的一个小书吏,姓李。他父亲病重,母亲王氏为了挣钱,去堤上做工。王氏说的情况……和娘娘猜的差不多。工钱不发,用料偷减,石料木料夜里被拉走变卖。她还说,不止她一个,许多民夫都拿不到钱,敢闹事的就被打。”
沈清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寒光。
“娘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添香问,“直接抓人吗?”
“不。”沈清弦摇头,“现在抓,只能抓到几个小喽啰。周显在京城,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是想让我‘体察民情’吗?那我就好好体察体察。”
接下来的行程,沈清弦完全按照周显他们安排的路线走。每到一处,她都表现得对堤防修缮“很满意”,甚至当着当地官员的面,夸赞“工程扎实”、“用料实在”。
消息传回,周显和王侍郎彻底放了心,连后续几个州县的“准备工作”都懒得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沈清弦每离开一处,都会有几个“宫女”或“侍卫”悄悄留下。有的是去找当地百姓打听,有的是去核实石料木料的真实去向,还有的,直接混进了民夫队伍。
十日后,车驾抵达此行最重要的一站——柳湾。
这里去年领了六十万两修缮款,按奏报所说,应该已经修成“固若金汤”的样板工程了。
柳湾知县早得了消息,准备得更充分。堤坝修得齐整漂亮,甚至还在堤上立了块碑,刻着歌功颂德的文章。
沈清弦在堤上走了一圈,频频点头。知县在旁边陪着笑,心里乐开了花——皇后娘娘这么好糊弄,今年考评肯定能得个“优”了。
走到堤坝中段,沈清弦忽然停下,指着堤下一处村庄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知县忙道:“回娘娘,那是柳湾村。去年修堤时,村民们还出工出力呢。”
沈清弦点点头:“本宫想去村里看看,慰问一下百姓。”
知县脸色微变:“娘娘,村里路不好走,百姓粗鄙,恐怕冲撞了凤驾……”
“无妨。”沈清弦已经转身往堤下走,“本宫就是来看百姓的。”
知县拦不住,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柳湾村不大,几十户人家。房屋低矮破旧,村民们见来了这么多官家人,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沈清弦走到村口一棵老槐树下,对锦书说:“去问问,有没有老人家,本宫想听听本地风土。”
锦书会意,带着两个宫女去了。不多时,扶来一个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战战兢兢要跪,被沈清弦拦住:“老人家不必多礼。本宫路过此地,想问问,去年修堤,对村里可有什么影响?”
老者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知县在旁边咳嗽一声:“老人家,皇后娘娘问你话呢,照实说。去年修堤,朝廷拨了那么多银子,村里也得了好处吧?”
这话听着是提醒,实则是警告。
老者更不敢说了。
沈清弦笑了笑,对知县道:“大人可否去安排些茶水?走了这半日,有些渴了。”
这是要支开他。知县心里不愿,却不敢违抗,只好躬身退下。
等他走远,沈清弦让侍卫们都退到十步开外,只留锦书和添香。她蹲下身,平视着老者,声音放得很轻:“老人家,别怕。这里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本宫……是来听真话的。”
老者浑浊的眼睛看着她,许久,忽然老泪纵横:“娘娘……娘娘啊!您可得给草民们做主啊!”
他这一哭,村里其他人家终于有人敢探出头来。
沈清弦扶住他:“慢慢说。”
“去年修堤……说是修堤,那是要了我们的命啊!”老者泣不成声,“官府征了村里所有青壮,不给工钱,饭都吃不饱!干活慢一点就打!我儿子……我儿子就是累死在堤上的!”
沈清弦心头一紧:“官府不是说,一天给三十文工钱吗?”
“哪有什么工钱!”一个中年汉子从屋里冲出来,扑通跪在地上,“娘娘!草民一家去年三口上堤,干了三个月,一文钱没见到!我娘病了没钱治,去年冬天就走了!”
“还有石料!”又一个妇人哭着出来,“他们运来的好石头,半夜都拉走了!换些破石头烂泥糊上去!那堤……那堤看着光鲜,里头都是空的!”
人越聚越多,哭声、诉苦声响成一片。
沈清弦站在原地,听着这些声音,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她终于知道,去年那六十万两银子去哪了——进了周显这些人的口袋,而代价,是百姓的血汗,甚至性命。
“去年修的堤,真能防住汛期吗?”她问。
村民们沉默了。
最后,还是那老者开口,声音嘶哑:“娘娘……您看看村后那片洼地。”
沈清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去年修堤时,他们为了省工省料,把堤基往村里挪了三十丈。”老者说,“原来的老堤没拆,新堤又往里修。两堤之间那片洼地,今年春雨多,已经积了水。要是汛期来了,水从老堤渗过来,积在洼地里,新堤……怕是要垮啊!”
沈清弦浑身发冷。
她终于明白周显为什么今年又要钱修“其他几段”了——因为去年的柳湾段,根本就是个随时会炸的隐患!他必须不断要钱“修补”,才能维持这个骗局不破!
“村里人都知道这事吗?”她问。
“知道,怎么不知道!”汉子红着眼睛,“可谁敢说?前些日子,邻村有个后生去县衙告状,当夜人就没了,说是失足落水!”
沈清弦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她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锦书,”她声音平静,却透着寒意,“传本宫懿旨:柳湾村所有村民,即刻起受本宫庇护。若有任何人敢伤害他们,视同谋逆。”
她转身,看向匆匆赶回来的知县,一字一句道:“知县大人,麻烦你传话给周显周大人——本宫在柳湾,等他来解释解释,这‘固若金汤’的堤坝,到底是怎么修的。”
知县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知道,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