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落时,记忆未凉(2/2)
那团光里,隐约可见金色的桂子,细细碎碎地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雨。
“额滴神呀,”佟湘玉凑过来看,“这玩意儿能卖不少钱罢?”
晏辰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将那“时间容器”递给阿楚。
“送给你。”
阿楚接过那微凉的银壳,指尖触到那团光,竟是温的。
像谁的掌心。
“谢谢。”她说,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光里的桂花。
珍珠耳坠在她颊边晃动,映着那团光,竟似有了生命。
诗人放下筷子,掏出本子,飞快地写着。
“在时间的琥珀里,封存一瞬的香……”
龙傲天和祝无双对视一眼,悄悄握住了彼此的手。
郭芙蓉碰碰吕秀才的胳膊:“欸,你也给我弄一个呗?”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为难地:“this is beyond my ability.”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终于活络了。
只有白展堂,依旧安静地吃着饭,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佟湘玉。
他知道,掌柜的又在心疼电费了。
晏辰在阿楚身边坐下,李大嘴赶紧盛了饭来。
他吃得很香,像是饿极了。
阿楚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那点郁结,渐渐散了些。
饭后,晏辰被众人围着,讲解他那“时间容器”的原理。
阿楚没有去听。
她拿着那个小银盒,走到回廊下。
夜色浓稠,桂花的香气越发甜腻。
她打开表盖,那团光幽幽地亮着,里面的桂树、落花、斜阳,都凝固定格,成了永恒。
而现实中的桂树,花还在落,悄没声息的。
她忽然觉得,这被存下来的瞬间,美则美矣,却失了生机。
像标本瓶里的蝴蝶。
“很美,不是么?”晏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站在她身后,靠得很近。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项,温温热热的。
“嗯。”阿楚轻轻应了一声。
“但我发现,它存不下味道。”晏辰有些遗憾地说,“桂花的香,存不下来。”
阿楚转过身,看着他被夜色柔化的轮廓。
“有些东西,本就是存不下的。”她说,声音像浸了桂花蜜,又甜又涩,“就像这秋天,总要走的。”
晏辰沉默了。
只有风铃还在叮咚作响,像为谁敲着永恒的晚钟。
第二天,阿楚起得很早。
推开窗,发现桂树竟在一夜之间落尽了花。
满地残金,被晨露打湿了,黏在青石板上,像美人迟暮的泪。
秋天,真的要走了。
她梳洗罢,下楼去。
大堂里,诗人已经坐在老位置上,写着他的长诗。
他看见阿楚,抬起头,笑了笑。
“我的诗写完了。”
“是么?”阿楚有些意外,“我能看看么?”
诗人递过本子。
纸上墨迹未干,字迹潦草,却有一种狂放的美。
最后一句是:
“我们留住时间,时间留住我们,都是徒劳。”
阿楚看着,心里怅怅的。
她把本子还给诗人,没有说话。
有些感悟,说出来就浅了。
不如让它沉在心底,结成珍珠。
早饭后,晏辰又钻进了实验室。
这一回,他说要改进那个容器,把味道也存下来。
阿楚没有拦他。
她晓得,这是他的执念。
就像她执意要留住这秋天一样,都是徒劳。
晌午时分,客栈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个穿着旧式长衫的老先生,须发皆白,手里拄着根拐杖。
他说,他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桂花香,循着味儿找来的。
佟湘玉迎上去,堆着笑:“老先生,我们这儿的桂花都谢了。”
“谢了?”老先生眯着眼,嗅了嗅空气,“不对,这香还在,是陈年的香。”
他颤巍巍地走到天井里,在那棵老桂树下站定。
“是了,就是这棵树。”他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眼神悠远,“六十年前,我在这树下,遇见过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
众人都安静下来,听着。
“她就像这桂花,小小的,香香的。”老先生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后来,她嫁人了,不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这香味,我记了一辈子。”
诗人飞快地记录着,笔尖沙沙作响。
阿楚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
有些记忆,原来真的可以留住。
不是用机器,是用心。
老先生走后,客栈里久久没有人说话。
只有全息投影上的字句,依旧没心没肺地滑过。
傍晚,晏辰再次走出实验室。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改良过的“时间容器”。
这一次,它不仅能存下光影,还能存下气味。
他打开表盖,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弥漫开来,甜得发腻。
“我成功了。”他说,脸上带着孩童般的喜悦。
阿楚闻着那香气,却觉得有些刺鼻。
太浓了,浓得不像真的。
像劣质的香水。
但她没有说破,只是微笑着:“真好。”
晏辰拉着她的手,走到回廊下。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给万物镀上了金边。
“我们可以存下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晏辰兴奋地说,“春天存桃花,夏天存荷香,秋天存桂子,冬天存梅魂。”
阿楚看着他那发光的眼睛,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然后呢?”她轻声问,“存下来,然后呢?”
晏辰愣住了。
“我们可以随时回味……”他的声音低下去,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些苍白。
“回味……”阿楚重复着这个词,像含着一颗苦橄榄,“晏辰,被存下来的,还是那个瞬间么?”
她指着天边即将沉落的夕阳:“你看,它就要走了。你存下它的光影,存下它的温度,可它还是要走的。”
晏辰沉默地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我只是想留住美好。”他低声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知道。”阿楚的声音温柔下来,“可是晏辰,有些美好,是留不住的。”
就像这秋天,这桂花,这夕阳。
就像青春,就像爱情。
正因为留不住,才显得珍贵。
她取下耳垂上的珍珠,放在掌心。
“你看这珍珠,它很美,是因为它曾经是一粒沙,在蚌的身体里,经过漫长的疼痛,才成了这般模样。”
“如果我们强行把沙粒变成珍珠,它还会这样美么?”
晏辰看着那珍珠,久久没有说话。
夜色漫上来,氪气灯牌亮了,昏黄的光,照着他沉默的侧脸。
第二天,阿楚发现,那个改良过的“时间容器”不见了。
连同最初的那个,一起消失了。
晏辰没有再提它们。
他依旧泡在实验室里,但不再研究如何留住时间。
他开始研究一种能预测天气的仪器。
他说,秋天走了,冬天要来了。
得未雨绸缪。
阿楚没有问那些“时间容器”去了哪里。
她晓得,他定是毁了它们。
像埋葬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桂树彻底秃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写意的水墨。
七侠镇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带着冬的寒意。
阿楚换上了夹棉的袍子,颜色是暖橙的,像晚霞。
她坐在回廊下,看着雨丝如织。
诗人坐在她对面,修改他的长诗。
他把最后一句划掉了,改成:
“我们留不住时间,但时间也带不走记忆。”
阿楚看着,微微地笑了。
珍珠耳坠在她颊边轻晃,温润的光,映着她宁静的眉眼。
晏辰从实验室里出来,手里拿着新做的天气预测仪。
他走到阿楚身边,坐下。
“明天会放晴。”他说,语气是平实的,不再有那些狂热的激动。
“嗯。”阿楚应着,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雨声淅沥,敲着瓦片,像古老的琴音。
全息投影系统不知何时关了,大堂里安安静静的。
只有李大嘴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准备着今晚的火锅。
生活,终究是回到了它本来的样子。
真实,琐碎,带着烟火气的温暖。
秋天走了,冬天来了。
但总还有春天,在看不见的远方,静静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