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遇流民探民情(2/2)
流民们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感激,有茫然,也有依旧的麻木。那老汉忽然挣扎着站起身,对着李致贤离去的背影,深深作了一个揖,虽然身体摇晃,姿态却异常郑重。
李致贤看见了,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缰绳,指节有些发白。
继续北行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官道在前方延伸,仿佛没有尽头。沿途开始不断出现零星的流民,或三五成群,或踽踽独行,方向都是向南。每一次看到,李致贤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已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溃堤般的洪流。朝廷,真的毫无察觉吗?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晌午,他们在路边一块大石旁休息。李致贤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水。陈默默默啃着干粮,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大人,刚才那些流民说的……若都是真的,北边怕是已经……”
“民变。”李致贤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如此大规模的灾民流徙,若处置不当,沿途再受欺压盘剥,绝望转化为愤怒,星火便可燎原。届时,朝廷要应对的,就不仅仅是京城一个“茂儿爷”,而是遍地烽烟。
而那个“茂儿爷”,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他的行为,他的可能对灾民的零星接济,其意义似乎又复杂了一层。他是在收买人心?还是真的抱有某种朴素的“侠义”?
“陈默,”李致贤忽然问,“若你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灾民,官府不理,恶霸欺凌,此时有人抢了为富不仁者的粮食分给你,你会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陈默愣住了,咀嚼的动作停下来,眉头紧皱,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说:“按律法……是贼。可……若快要饿死了,那口粮食就是命。给命的人……俺……俺不知道。”他老实地说出了内心的矛盾。
是啊,不知道。律法的评判,与生存本能、与最朴素的情感,在此处发生了撕裂。李致贤自己,不也正陷入这种“不知道”的困局吗?
休息片刻,再次启程。下午的行程,李致贤的话更少,只是观察得更细。他注意到官道上有新的车辙印,是那种载重很大的货车留下的,方向也是向北。押运的人马看起来颇为精悍,不像是普通商队。他留心记下了那些人的衣着特点和车辆的大致形制。
日落时分,他们按照计划,抵达了一处名为“野狐坡”的地方。这里地势渐高,官道在丘陵间蜿蜒,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处孤零零的、由几间土坯房围成的简陋驿舍,挂着个破旧的“驿”字灯笼,在暮色中摇摇晃晃。
这就是他们今晚要投宿的“荒村驿”。比前两晚的驿馆更加荒僻破败。
驿丞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神浑浊,动作慢吞吞的,验看过李致贤的官凭路引后,将他们引到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土炕,一张破桌,一盏油灯如豆。
“晚饭只有些糙米粥和咸菜,客官将就。”老头说完,就佝偻着背走了。
陈默检查了一下房间和四周,眉头紧锁:“大人,这地方……太偏了。要不要轮流守夜?”
李致贤点了点头。昨夜的消息和今日所见,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这荒山野岭,驿舍破败,正是事故多发之地。他摸了摸袖中的短刃,又检查了一下陈默携带的朴刀。
糙米粥稀得能照人,咸菜齁咸,两人勉强吃了一些。天色很快完全黑透,山野间的风呼啸起来,吹得门窗格格作响,那盏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如同鬼魅。
李致贤让陈默先歇息,自己坐在炕沿,背靠着冰冷的土墙,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风声,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驿舍其他房间隐约的动静,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时间在寂静与警觉中缓慢流逝。约莫子夜时分,外面风声似乎小了些,但另一种声音却隐约传来——不是风声,也不是兽嚎,而是极其轻微、仿佛刻意压抑的脚步声,还有金属轻轻摩擦的细微响动,从驿舍围墙外传来,不止一处。
李致贤倏然睁眼,眼中毫无睡意,一片清明锐利。他轻轻推醒了和衣而卧的陈默,食指竖在唇边。
陈默瞬间清醒,手已握住了炕边的朴刀刀柄。
来了。
果然,那细微的响动越来越近,到了他们这间屋子的窗外,停住了。油灯早已熄灭,屋内一片漆黑。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只有极微弱的光线从窗纸破洞透入。
李致贤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一侧,透过一个破洞向外窥视。黑暗中,隐约可见几个人影,手持兵刃,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房门和窗户。动作协调,绝非普通毛贼。
是冲他们来的?还是这驿舍本身就有问题?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喝骂和打斗声!
窗外的黑影显然也被惊动,动作一滞。
李致贤当机立断,对陈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守住门口,自己则猛地一把拉开房门——并非冲出去,而是将房门完全洞开,自己闪身贴在了门内侧墙边。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刀光挟着寒风,从门外直劈而入,砍在了空处!持刀者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冲进了屋内。
黑暗中对方向感不明,李致贤却借着门外稍亮的天光和来者冲入的轮廓,准确地欺身而上!他没有用短刃,而是并指如刀,迅疾无比地切在对方持刀手腕的筋腱处,另一只手则扣向对方咽喉!
那人手腕剧痛,闷哼一声,刀已脱手。咽喉被锁,挣扎不得。李致贤动作毫不停顿,膝盖重重顶在其腹侧,那人顿时瘫软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门外另外两人见状,低吼一声,挥刀抢入!
陈默此时也从门侧闪出,朴刀横扫,挡住一人。李致贤将手中瘫软之人向前一推,砸向另一名闯入者,同时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那把刀,刀光一闪,架住了第三人堪堪劈到头顶的利刃!
金铁交鸣之声在狭小的屋内爆响!
借着一刹那兵器碰撞的火星,李致贤看清了对手。蒙面,黑衣,眼神凶悍,刀法狠辣,确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绝非寻常劫道匪类。
隔壁的打斗声更加激烈,还夹杂着呼喝:“保护东家!”“拦住他们!”
这驿舍,果然是个陷阱?两拨人同时动手,目标不同?
李致贤无暇细想,手中刀光如练,将多年隐藏的武艺尽数施展。他师承渊源,走的是简洁实用的路子,与陈默大开大合的军中刀法配合,竟将三名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
但黑衣人毕竟人多,且门外似乎还有接应。只听一声呼哨,围攻他们的三人突然虚晃一招,齐齐向门外退去!
“追!”陈默就要冲出。
“且慢!”李致贤低喝,一把拉住他。事有蹊跷。对方退得干脆,不像力竭,更像……有意撤离?而且,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十分明确,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袭击。
就在此时,隔壁的打斗声也骤然停歇,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和远去的马蹄声。
夜色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浓烈的血腥味——不知是哪一方留下的。
李致贤持刀立在门口,望向漆黑一片的驿舍院落和远处更深沉的山野阴影。
荒村野驿,深夜袭杀。是昨日打听他行踪的延续?是针对所有过往旅人的黑店勾当?还是……与那北地灾民、与“茂儿爷”的传闻,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牵连?
风再起,吹散了些许血腥气,却带来了更深、更重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