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北上的列车(2/2)

“你在这儿等着,车来了我叫你。”吴二叔热情地说,“热水在那儿,自己倒啊!”

“谢了二叔!”吕辰连忙道谢。

直到车站广播响起:“旅客同志们请注意,由北京开往哈尔滨的40次直快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请乘坐本次列车的旅客到第三检票口检票进站……”

广播再次响起,列车缓缓驶入站台。

这是一列草绿色的客车,车身上挂着“北京—哈尔滨”的牌子。

车厢是那种老式的硬座车和软卧车混编,车头冒着浓浓的白烟,汽笛长鸣。

“上车吧。”宋教授说。

吕辰深吸一口气,提起那个沉甸甸的皮箱,向吴二叔道别,跟着宋教授和谢凯走向软卧车厢。

吴二叔和列车员说了些什么,三人被安排在软卧车厢的一个包厢。

软卧在当时是极高的待遇,一般只有高级干部、外国友人和特殊身份的旅客才能乘坐。

包厢里有四个铺位,上下铺,铺着洁白的床单和毛毯,还有一个小茶几和衣帽钩。

除了他们三人,包厢里还有一位乘客,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解放军军官,肩章显示是营级干部。

他正坐在下铺看报纸,见有人进来,起身点头致意。

“同志你好。”宋教授客气地打招呼。

“您好!”军官立正敬礼,姿态标准,“我是前往长春军区报到的,姓王,王振国。”

“宋颜,清华大学教授。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吕辰、谢凯。”

“宋教授好!两位同志好!”王营长热情地握手。

简单寒暄后,四人安顿下来。

吕辰和谢凯睡上铺,宋教授和王营长睡下铺。

那个大皮箱被塞到了铺位下面的空间里,占了好大一块地方。

下午两点整,汽笛再次长鸣,列车缓缓启动。

吕辰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灰墙灰瓦的胡同、冒着烟的工厂、骑着自行车的人流……北京在身后渐渐远去。

列车驶出市区,速度渐渐加快。

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哐当、哐当”,成为车厢里稳定的背景音。

广播里播放着新闻和革命歌曲,声音透过包厢门缝传进来。

“……在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我边防部队继续发扬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给予印度扩张主义者沉重打击……”

接着是《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声:“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王营长放下报纸,感慨道:“打得好!早就该教训那帮家伙了!我在西南边境待过,知道那边的情况。咱们的战士,是好样的!”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

宋教授点点头:“国家尊严,寸土不让。我们的科研工作,说到底也是为了国家强大。只有强大了,才没人敢欺负我们。”

“宋教授说得对!”王营长大声道,“咱们在前线扛枪,你们在后方搞科研,都是在建设祖国、保卫祖国!分工不同,目标一致!”

正说着,包厢门被敲响了。

谢凯打开门,外面站着几个旅客,有干部模样的人,也有普通群众。

“同志,听说您是部队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问,“前边战事到底怎么样了?广播里说又打了胜仗,详细情况能说说吗?”

王营长站起身:“来,进来坐!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把我听说的跟大家唠唠!”

小小的包厢很快挤满了人。

王营长用朴实的语言,讲述着边防战士在高寒缺氧条件下如何克服困难、英勇作战的故事。

虽然很多细节可能经过口口相传的加工,但那种真实的情感却感染了每一个人。

听着这些故事,包厢里一片寂静。

“所以说,咱们能在北京坐火车、搞建设,都是前线战士用命换来的!”一个老工人模样的人激动地说,“咱们也得对得起他们!把生产搞上去,把国家建设好!”

“对!打倒帝国主义!”

“建设强大祖国!”

口号声在车厢里响起,虽然不大,但充满力量。

吕辰静静听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1962年的中国,外部面临封锁和威胁,内部经历着困难和调整,但整个民族却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向上的力量。

讨论持续了好一阵,直到列车员过来提醒保持安静,人们才陆续散去。

包厢里恢复了平静,但那种激昂的情绪还在空气中回荡。

天色渐晚,列车广播通知晚餐时间到了。

软卧旅客可以去餐车用餐,也可以让列车员送餐到包厢。

宋教授决定去餐车看看,吕辰和谢凯也跟着去了。

穿过几节车厢,从软卧区走到硬座区,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

软卧车厢安静、整洁,乘客大多在看报纸或低声交谈。

而硬座车厢则是另一番景象,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空气中混合着烟草、煤烟、汗味和食物气味的复杂气息。

过道里挤满了人,有的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有的直接坐在行李上。

孩子哭闹声、大人聊天声、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香烟瓜子矿泉水”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座位是那种老式的硬木长椅,绿色的漆面已经斑驳脱落。每排座位都坐满了人,行李架上塞得满满当当:帆布包、麻袋、柳条箱,甚至还有绑着腿的活鸡。

餐车在列车中部,也不宽敞,但相对整洁。

几张长条桌,简单的饭菜:米饭、白菜炖粉条、炒土豆丝,还有限量供应的红烧肉。

宋教授点了三份餐,三人很快吃完回到包厢。

王营长已经躺下休息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宋教授从公文包里拿出技术资料,铺在小茶几上:“趁着还有精神,我们把长光所的资料再过一遍。明天下午到长春,后天一早就要去所里,得做好充分准备。”

吕辰和谢凯也拿出笔记本和资料,三人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研读、讨论。

讨论持续到深夜。

车窗外,天地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提示着这片土地的辽阔与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忽然减速,广播响起:“旅客同志们,山海关车站到了,停车十分钟,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

吕辰望向窗外。

站台上,“山海关”三个大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这是一座古老关隘,曾经是中原与关外的分界线。

列车在这里要更换机车,补充煤水。

他打开车窗,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与华北平原截然不同的、属于东北大地的粗犷气息。

“出关了。”谢凯也凑到窗边,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

是的,出关了。

从这一刻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华北平原,前方是广袤的东北黑土地,是“星河计划”的核心技术节点,也是一段未知的征程。

列车再次启动,缓缓驶出山海关站。

吕辰关上车窗,坐回铺位。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依旧,“哐当、哐当”,平稳而坚定,载着他们驶向黑暗深处,也驶向那个关于光刻、关于芯片、关于中国自主科技未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