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同桌竟是她(1/2)

李明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学阶梯教室。

直到讲课的夫子挥手幻出星图,邻座少女在竹简上写下:“三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袖中滑出的玉佩,和他记忆裂痕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眼前的光有些刺目,带着午后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尘埃浮动的质感。李明下意识眯了眯眼,视野里先是跳进来一片陈旧发黄的木质桌面,上面有几道不知哪个年月刻下的深深划痕,边角还沾着一点可疑的、早已干涸的深色污渍。空气里有种混合的气味——旧书陈纸的霉味,某种廉价皂角的淡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糕饼香气。

他撑着手臂,有些茫然地直起身。身体像是锈住了,关节发出轻微的、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滞涩响动。

然后,声音先于景象撞入耳中。嗡嗡的,混杂的,像一大群蜜蜂困在罐子里。有人在高声谈笑,压着嗓子却也掩不住兴奋的窃窃私语,纸张哗啦翻动的脆响,还有……嗑瓜子的细微咔嚓声,清晰得让他太阳穴一跳。

这是哪儿?

他抬起头,彻底怔住。

一个异常宽阔的阶梯教室,大得有些超乎寻常。一排排同样陈旧发暗的木制长桌和条凳,如同梯田般向高处延伸,直至隐没在后方略显昏暗的光线里。约莫坐了一半人,稀疏拉拉的,却制造出满室的喧嚷。斜前方,隔着两排,一对男女几乎头挨着头趴在桌上,手指在桌下隐秘地勾缠着;右后方,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正捧着个油纸包,专心致志地对付一块模样可疑的糕饼,碎屑掉了一前襟;更远些,有人摊开一本封面花哨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嗤嗤的低笑。

有点像大学教室,但又不太一样。桌椅的样式过于古朴笨重,照明并非日光灯,而是高处墙壁上几盏造型奇特的铜灯,灯焰稳定地散发着昏黄的光。空气里的气味,那些学生的衣着……男生多是交领袍衫,女生则是襦裙,颜色素净,样式简单,绝非他记忆中任何一个时代的常服。

李明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混杂着荒诞和隐约不安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上一刻的记忆模糊一片,像是蒙着厚重的水雾,无论怎么回想,都只有一些毫无意义的色块和光晕。

他就那么突兀地站着,在嗡嗡的背景音里,像一根不合时宜的木桩。周围有人似乎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点随意的好奇,旋即又转开,沉浸回自己的小世界里。那目光让他脸颊微微发烫,一种熟悉的、属于陌生环境的尴尬攥住了他。

得先坐下。

他挪动脚步,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走向斜后方一个看起来的空位。刚挨着硬实的凳面,旁边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笑意:“不好意思呀,这里有人了。”

李明转过头。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正托腮看着他,眼睛弯弯的,笑容明媚,甚至显得有些过分自来熟。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迅速站了起来,动作有些仓皇。

就在这时,教室前方那两扇厚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所有的嘈杂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快刀骤然切断。嗑瓜子的、说笑的、看闲书的、搞小动作的……大部分人都收敛了形迹,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压抑的呼吸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个身形高瘦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深青色的长袍,样式简洁至极,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圆髻,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带书,也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最前方那张宽大的木案后,目光平平地扫过整个教室。

那目光并不严厉,甚至有些空洞,却让李明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今日,”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不高,却清晰地送到每个人耳边,带着一种奇特的、没有起伏的质感,“来此听讲者,几何?”

没有人回答。教室里落针可闻。

女人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李明身上。她抬起手,那手瘦削而稳定,指向他。

“你,”她说,依旧是那平淡无波的调子,“先寻个位置坐下。”

被当众点出,李明脸上那点残存的热度轰一下烧到了耳根。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不敢抬头,视线仓促地在身周扫视。

空座其实不少。左前方隔着三四排,就有一整排长凳都空着。他心里一松,忙不迭走过去,侧身从两张长桌的间隙挤进去,拉开最外边那张凳子——

触感不对。不是木头的坚硬,而是某种织物的柔软。

他低头,这才看见凳面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靛蓝色的粗布小包,扁扁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再仔细看,这一整排空凳上,有的搁着一卷竹简,有的摆着一方砚台,有的甚至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占座。这念头清晰而无奈地浮现在他脑海,伴随着一种近乎滑稽的荒谬感。都这种地方了,还兴这个?

他缩回手,那布包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了一下,仿佛无声的嘲笑。他默默退了出来,心里那点尴尬混进了些许不耐。

右前方,隔着两个人,似乎有两个挨着的空位。他吸了口气,再次移动脚步。刚靠近,坐在外侧、一个正低头摆弄着几片龟甲模样物事的瘦小男生立刻抬起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手臂还往外挡了挡,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明脚步钉在原地,一股火气混合着越来越浓的难堪,在胸口撞了几下,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他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轻飘飘的,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像是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蠢货,在众目睽睽下演着一出笨拙的闹剧。

他强迫自己转动视线,近乎焦躁地搜寻。右前方,更靠前一些,靠近过道的地方——一个空座!旁边也是一个空座,再过去,才坐着一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她正微微侧头,望着窗外,只留给这边一个沉静的侧影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李明几乎没再思考,径直走了过去。过道有些窄,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旁边人的桌角,终于挪到了那个空位旁。凳子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记”。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硬木的凳面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坚实的凉意,却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许放松。他垂下头,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陈旧桌面,试图理清脑子里那团乱麻。这里是哪?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些人……

思绪刚刚冒头,还没来得及成形,身旁的空位上,忽然传来衣物摩擦的细响,伴随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仿佛混合了某种草木和冷泉的气息。

李明愕然转头。

是那个原本隔着一个座位、坐在窗边的碧衣少女。不知何时,她竟已挪到了紧挨着他的这个位置上,此刻正放下挽起的衣袖,姿态自然得仿佛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

她转过头,迎上李明惊诧未消的目光。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庞,肤色白皙,眉眼干净得像雨后的远山。她的目光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深处却像含着一泓看不见底的幽潭。然后,她对着他,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一个热情的、明媚的笑容,甚至谈不上多少温度,只是唇角一个细微的弧度变化,却奇异地打破了脸上那份近乎疏离的沉静,让整个面容瞬间生动起来,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

李明彻底愣住,所有混乱的思绪都被这个突兀的微笑和靠近打断,大脑一片空白。

少女却已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抹笑和移座位的举动都再寻常不过。她伸出双手——那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动作不疾不徐——从自己那边,将两卷叠放着的、颜色深沉的竹简,平平地推了过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她与李明之间的桌面上。

竹简的篾片泛着温润的光泽,以不知名的皮质细绳编缀,边缘光滑,显然时常被人翻阅。它们横亘在那里,像一道小小的、安静的界碑,又像一座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桥梁。

李明下意识地看向那竹简,又抬眼看她。

她已转回了头,重新望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和耳边一缕柔软垂下的鬓发。仿佛刚才的一切,靠近,微笑,推过竹简,都只是他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教室里依然很安静,只有前方那位女先生用她那没有起伏的声调,开始讲述一些晦涩难懂的音节,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又像是奇特的咒文。灯光在她深青色的袍子上流淌,铜灯的光晕在空气中微微荡漾。

李明僵硬地坐在原地,鼻尖萦绕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草木冷泉气息,目光落在并排的那两卷竹简上,上面刻印的古老字迹在他余光里模糊成一片。窗外的光透过高窗,在她脸颊边投下细微的绒毛光影。

一切都极不真实。

而那一抹微笑的余韵,和竹简沉稳的质感,却比这教室里任何一样东西,都更真切地压在他的感知上。

竹简被推过来的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但落在李明眼里,却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他盯着那两卷并排的竹简,深褐色的篾片泛着被岁月和无数手掌摩挲过的温润光泽,上面刻着的字迹古老而陌生,曲折盘绕,像是某种拥有生命的藤蔓,又像凝结的星图。他一个也不认识,但目光落在上面,却有种奇异的、仿佛被牵引的滞涩感。

讲台上,那位穿深青色袍服的女先生已经开始讲述。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教书先生惯有的抑扬顿挫,像是在陈述某种与己无关的自然定理。她讲的也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些极其古怪的音节,时而短促,时而悠长,偶尔夹杂着几个艰涩的古词。李明听不太懂,只觉得那些音节在空气中碰撞,竟隐隐让周围的光线产生极其细微的、水纹般的扭曲。教室里比刚才更安静了些,但并非全神贯注的肃静,而是一种带着点敬畏的、小心翼翼的沉默。吃零食的彻底收了声,看闲书的也把册子合拢了一半,只有目光还在偷偷逡巡。

李明如坐针毡。身边少女的存在感太强了,并非她有什么动作,恰恰相反,她安静得像个没有呼吸的玉像,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连睫毛都很少眨动。但那缕清冽的气息,那卷推过来的竹简,还有记忆里那个转瞬即逝的微笑,都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他周围,让他无法忽略,更无法沉浸到眼前这荒谬的处境里去思考。

他试着将注意力放回女先生的讲述上。她似乎提到了“星轨”、“地脉交汇”、“灵息潮汐”之类的词,配合着她偶尔在空中虚画的、留下淡淡光痕的奇异手势,愈发显得神秘莫测。李明听着,茫然大于理解,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先前的尴尬和此刻的困惑混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理解,准备偷偷观察一下周围其他人时,身边一直静默的少女忽然有了动作。

她依旧没有完全转回头,只是将左手从膝上抬起,极其自然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那卷竹简上。她的手指细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泛着健康的浅粉色。然后,那食指的指尖,轻轻在竹简光滑的篾片上点了点。

不是随意地轻叩,而是有节奏的,带着某种明确意图的轻触。

嗒。嗒嗒。嗒。

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女先生平板的讲述声和远处某个学生压抑的咳嗽声里。但李明听到了,或者说,感觉到了。他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根手指。

她在写字。

不是真的刻划,而是悬空着,以指尖为笔,以竹简的篾片为无形的纸面,在“写”着什么。动作流畅而稳定,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李明屏住呼吸,努力分辨。那指尖的轨迹,似乎是在重复描摹竹简上某个固定的、复杂的字迹。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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