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的眼泪:不值得同情(2/2)
晨光透过蕾丝窗帘照进程锦心的房间,她睁开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身下柔软的床铺与地牢里潮湿的稻草形成鲜明对比,手腕上的镣铐痕迹却提醒着她过去几天的噩梦。
她试着坐起来,全身肌肉发出抗议的疼痛。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她拉高被子遮住单薄睡衣下的伤痕。
陆明远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几样小菜。\感觉好些了吗?\他的声音比往常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程锦心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是伸手接过粥碗。米香在口腔中扩散,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陆明远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狼吞虎咽。\慢点吃,\他忍不住说,\没人跟你抢。\
程锦心放下空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这个粗鲁的动作与她平日里的优雅判若两人。\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她直视陆明远的眼睛,\你是谁?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明远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是你师兄,这没变。\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也是上海地下党文化组的负责人。\
程锦心的瞳孔微微扩大,但没有太惊讶。昨晚那些训练有素的营救者已经说明了很多。
\'锦绣班'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点。\陆明远继续说,\师父知道,但他选择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程锦心冷笑一声,\结果呢?戏班散了,大家流离失所,而我差点死在军阀的地牢里!\
陆明远没有反驳,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她。\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评弹艺人服饰的年轻女子,怀抱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站在苏州园林的假山前。女子眉目如画,男孩却一脸阴郁,与年龄极不相称。
\这是...\
\周慕云和他母亲,二十年前。\陆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告诉你的故事有一部分是真的。他母亲确实是苏州评弹名角,被当时的军阀李司令强占为妾。但结局比他说的悲惨得多。\
程锦心的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照片上那对母子。
\李夫人善妒,趁李司令外出时,命人用开水烫坏了周母的嗓子,又用绣花针戳瞎了她的眼睛。\陆明远的话让程锦心胃部一阵绞痛,\周慕云当时才七岁,被锁在隔壁房间,听着母亲的惨叫度过整整一夜。\
程锦心猛地将照片扣在床上,仿佛那画面会烫伤她的眼睛。
\后来呢?\她声音嘶哑。
\后来李司令回来,非但没有惩罚夫人,反而嫌周母又瞎又哑丢人现眼,把她卖到了最低等的窑子。\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周慕云被留在李府,成了仆人的出气筒。直到十二岁那年,他偷了李司令一把枪逃出去,半路被张大帅收留。\
程锦心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她想起周慕云谈起母亲时眼中闪过的痛楚,想起他说\在这乱世,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时的绝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睁开眼,声音已经恢复冷静,\想让我同情他?\
陆明远摇摇头:\我想让你了解你的敌人。周慕云对军阀既依赖又痛恨,这种矛盾会是他最大的弱点。\
程锦心掀开被子,忍着疼痛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是法租界整洁的街道,几个法国巡捕正悠闲地巡逻,与一墙之隔的华界形成鲜明对比。
\我要复仇。\她轻声说,手指在窗棂上收紧,\但不是简单地杀了他。我要让他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陆明远走到她身后:\我们有计划,但风险很大。\
程锦心转身面对他,晨光在她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告诉我。\
午后,程锦心在洋房后的小院里活动筋骨。她换上了陆明远准备的黑色练功服,将长发高高束起。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她的每一个动作依然流畅优美,像是舞蹈又像是武术——事实上,这正是她父亲独创的\戏武\,将戏曲身段与实战技巧完美结合。
陆明远靠在门框上观看,眼中满是赞叹。\怪不得你能制服周慕云,\他鼓掌道,\这套功夫我见所未见。\
程锦心收势,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父亲说戏子行走乱世,总要有些保命的本事。\她用毛巾擦着脸,\这套'水袖刀'我练了十五年,师父都不知道。\
\周慕云更想不到。\陆明远递给她一杯茶,\按照计划,三天后张大帅府上有一场寿宴,邀请了上海各界名流。我们已经安排好,你会以'白牡丹'的身份混进去。\
\'白牡丹'?\
\苏州新来的评弹艺人,恰好也擅长京剧。\陆明远解释道,\这是周慕云母亲的艺名,他看到一定会特别注意你。\
程锦心挑眉:\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陆明远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地下党有自己的情报网。更重要的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翡翠耳坠,\这是周母的遗物,周慕云一直随身携带。昨晚我们的人趁他昏迷时取来的。\
程锦心接过耳坠,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绿光。\你们要我冒充他母亲?\
\不,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和好奇。\陆明远纠正道,\然后利用他的矛盾心理接近张大帅。我们最终的目标是那份与日本人签订的密约。\
程锦心将耳坠握在掌心,冰凉的翡翠渐渐被焐热。\计划很周全,\她轻声说,\但你们确定周慕云会中计?\
\不确定。\陆明远坦然承认,\但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根据内线消息,周慕云这几天一直在疯狂地寻找你,甚至违抗命令没有追查戏班其他人。\
程锦心转身背对他,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那只能说明他想亲手抓我回去邀功。\
\也许吧。\陆明远不置可否,\总之,三天后行动。在此之前,你需要熟悉'白牡丹'的所有背景资料,还有...\他顿了顿,\学会苏州评弹的基本唱腔。\
程锦心挑眉:\三天?\
\你父亲是前清侍卫统领,你六岁习武,十五岁精通五种地方戏。\陆明远笑了,\对你来说,三天足够了。\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程锦心几乎不眠不休。她学习苏州方言,模仿评弹艺人的神态举止,甚至记住了周慕云母亲生前最常表演的几段曲目。陆明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老艺人,隔着帘子指点她的唱腔和指法。
第三天傍晚,程锦心站在穿衣镜前,几乎认不出自己。她穿着素雅的藕荷色旗袍,头发挽成苏州妇人常见的发髻,耳边垂着那枚翡翠耳坠。妆容精致却不浓艳,完全看不出\锦绣班\当家花旦的影子。
\怎么样?\她转身问陆明远。
陆明远愣了几秒才回答:\完美。连我都差点认不出你。\
一辆黑色轿车准时停在洋房前。程锦心深吸一口气,拿起准备好的三弦琴。
\记住,\陆明远最后叮嘱,\一旦拿到密约就立刻撤离,不要恋战。周慕云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程锦心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黄鼠狼的眼泪,我不会再上当了。\
轿车驶向张大帅府邸的路上,程锦心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上海滩。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座不夜城永远光鲜亮丽,掩盖了多少肮脏与血腥。就像周慕云英俊的面容下,藏着怎样扭曲的灵魂?
车子在大帅府金碧辉煌的门前停下。程锦心调整呼吸,挂上\白牡丹\应有的温婉笑容。门童引她进入大厅,里面已经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很快锁定了那个穿着深蓝色军装的高挑身影——周慕云正背对着她,与几位军官交谈。
程锦心接过侍者递来的酒杯,轻抿一口壮胆。然后她缓步走向大厅角落早已准备好的表演区,坐下调试三弦琴。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清楚地看到周慕云的背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