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归途(2/2)

待匪兵迟疑着退入密林,她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这次遭遇让她真切体会到“账房”安排这条路径的深意:在政权更迭的乱世,真正维系文明脉络的,往往是这些盘根错节的民间规则与信仰图腾。

第七日黄昏,她终于望见地图上标记的彝寨。群山环抱的坝子里,碉楼如同破土而出的竹笋,楼顶悬挂的青铜铃在晚风中叮当作响。最让她心惊的是寨门前的景象——十具无头尸体整齐排列在祭坛前,脖颈断口处插着刻有陌生星纹的木桩。

“他们在处理奸细。”带路的彝族少年语气平静,仿佛在说收割庄稼,“上个月有汉人商队想来偷我们的《宇宙源流图》,毕摩说那是渎神。”

黛握紧怀中的玄武令,想起陈怀安信里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忧虑。当她被引到碉楼顶层时,九十岁的毕摩正就着松明火打磨骨笛。老人雪白的长髯垂到腰际,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笛孔间移动时,墙壁上的星图投影随之流转。

“苗寨的星使?”毕摩抬起眼皮,瞳孔如同被山泉洗过的黑曜石,“你们汉人的《河图》《洛书》记载天地变化,我们的《喀吉思》记载星辰生死。”他忽然用骨笛指向北方夜空,“看见危宿旁边的暗星了吗?那颗星熄灭时,你们皇帝的龙椅换了三个主人。”

这场对话完全偏离了黛准备的腹稿。她索性取出苗寨的星辰布片铺在星图下,任由两道截然不同的文明轨迹在火光中交汇。当毕摩发现彝寨记录的某颗彗星轨迹与苗疆传说完全吻合时,终于将半卷《宇宙源流图》推到黛面前。

“拿去吧,星使。”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悲悯,“记住,我们守护的不是羊皮卷,是祖先仰望星空时看见的真理。”

离开彝寨的清晨,黛在溪边整理行装。清澈溪水流过她结满血痂的脚掌,倒映出天空中南归的雁阵。她忽然理解林婆那句“守夜人要懂得保存火种”的深意——文明真正的生命力,不在于典籍的多寡,而在于不同族群在面对同一片星空时,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解读方式。

玄武令在晨曦中微微发烫,黑盒浮现出新的路线:指向更西方的雪山。她将彝寨赠予的鹰羽夹进陈怀安的信笺,忽然想起《庄子·逍遥游》的句子:“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

但她知道,正是无数微弱的爝火,才让人类在漫漫长夜里不曾迷失方向。这场归途从未结束,她只是从一段文明根系走向另一段根系,在星光的指引下,奔赴下一处需要点亮火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