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记忆的永夜(1/2)

一九四二年二月二日,凌晨。香港,九龙塘地区一栋被炮火削去半边的废弃教堂。残破的彩绘玻璃悬在扭曲的窗框上,如同凝固的、色彩斑斓的泪痕。湿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与旧木腐朽的气息,在断壁残垣间无声流动。杉田大佐独自坐在原本是唱诗班席位的一排破烂木椅上,身姿依旧挺直,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温度,只剩下一个被军装包裹的、冰冷的空壳。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从指挥部秘密带出的、私人笔记的残页,旁边放着他那把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笔记上,除了军事部署和情报分析,还夹杂着一些用汉字潦草写下的、与战争毫无关系的片段——几行俳句,对某幅宋画意境的揣摩,甚至是对《论语》某句的零碎感想。这些是他精神世界的隐秘后花园,如今,花园已然荒芜,只剩枯枝败叶。

武藤少尉带来的、东京特使即将正式“约谈”的消息,像最终审判的钟声,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知道,那不是约谈,是处决前的程序。他,杉田健次郎,帝国陆军大佐,即将成为被自己效忠的机器“清理”掉的故障零件。

一种混合着荒诞、解脱与深沉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回想起自己的一生:自幼接受严格的武士道教育与汉学熏陶,祖父书房里那幅“忠孝仁义”的条幅曾是他世界的基石。他怀着“解放亚洲”、“缔造共荣”的理想踏上战场,却一步步沦为屠杀命令的执行者、恐怖统治的工具。他遇到了黛和白鸽,她们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见了他所参与事业的虚无与血腥,也唤醒了他内心深处被压抑的、对文明与人性底线的认知。

“我究竟……为何而战?”这个曾经被他强行压下的问题,此刻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灵魂。为了天皇?那个在“方舟计划”中可能同样被视为可牺牲符号的天皇?为了帝国?这个正在将自身和邻国一同拖入深渊的帝国?他想起程海颐临死前的丑态,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在恐惧中彻底迷失的“忠诚”?

他拿起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微颤抖。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对自身存在终局的确认。他想起了黛在密室中举起水晶时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那是一种为信念而活的眼神。而他,却即将为自己的信念(或者说,信念的崩塌)而死。

一种强烈的、想要留下些什么的冲动攫住了他。不是辩解,不是忏悔,而是一种……记录。一种对抗彻底湮灭、对抗被历史随意涂抹的本能。

他撕下笔记的空白页,就着从破损穹顶透入的、惨淡的月光,用钢笔艰难地书写起来。墨水因寒冷而有些滞涩,字迹却异常清晰、坚定:

“致未知的发现者:

“余,杉田健次郎,日本帝国陆军大佐,自知大限将至。此书非为辩白,余之行,罪孽深重,百死莫赎。然,混沌赴死,非余所愿。特留数言,以警后来。

“战争,非如宣传之‘圣战’,实为吞噬人性之巨兽。吾等以‘文明’之名,行焚书坑儒之实;以‘秩序’之名,筑血肉模糊之狱。所见种种,背离初志,人非人,国将不国。

“尤须警惕者,名为‘创世纪’之组织及其‘方舟计划’。此非救赎,乃终极之清洗。其理念冷酷,视众生为刍狗,欲以少数‘精英’取代人类之多样与丰饶。此计划渗透各方,帝国高层或亦有染。其害,远甚于眼前之兵燹,乃文明根髓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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