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亦非昨日(2/2)

最让陈骏心头震动、泛起丝丝寒意的,是关于“金陵苏家”的消息。苏家是江南有名的望族,诗礼传家,虽不以武功见长,但在士林中文名极盛,与朝廷清流关系密切,祖上更与龙虎山天师府有姻亲之谊,在江南一带声望卓着。陈骏昔年游历金陵时,曾与苏家那位风度翩翩、喜好游历、学识渊博的公子苏文清有过数面之缘,二人品茗论道,相谈甚欢。然而,在途经一个小镇的茶馆歇脚时,他们却听到邻桌几个看似行商模样的客人,一边喝茶,一边低声议论,说金陵苏家近日惹上了天大的麻烦,据说是因为苏家主持修缮江南文库时,从故纸堆中发现了一批前朝禁书,其中可能涉及某些“违逆天道”的星象谶纬之说,被“净世教”指为“篡改天道、散布妖言、蛊惑人心”。如今苏家已被官府暗中监视,苏文清公子更被软禁在家中,寸步难行,据说“净世教”已放出风声,要拿苏家这等“儒门异端”开刀,“祭旗”以正“天道”。听到故人遭此无妄之灾,身陷囹圄,生死一线,陈骏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有些发白。昔日那个与他纵论天下、挥斥方遒的翩翩公子,如今竟因莫须有的罪名而命悬一线,这“净世教”罗织罪名、铲除异己的手段,实在是狠辣至极。

听着这些噩耗接连传来,陈骏站在下榻客栈简陋房间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色,久久不语。夜风带着凉意吹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莎莉娅轻轻走到他身边,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柔声道:“陈大哥,世事无常,非你我所能尽料。但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只要我们到了龙虎山,见到张天师,集合正道之力,定然能找到应对之法,解救苏公子他们。”

陈骏回过头,看着莎莉娅在昏暗灯光下依然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与如山岳般沉重的责任感。他缓缓道:“我非忧心一己之安危,亦非惧前路之艰险。只是……这‘净世教’行事,竟如此酷烈迅猛,短短一年间,便能翻云覆雨,将好好一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令故旧零落,人心惶惶,正道蛰伏。其志非小,其力亦非寻常邪教可比。我们所带回的消息,所肩负的使命,恐怕远远超出了江湖恩怨的范畴,而是关乎这片天地未来的气运走向,关乎文明兴衰的警示。”

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夜气,目光再次投向龙虎山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如出鞘之剑,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能再耽搁了!传话下去,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日夜兼程,务必以最快速度赶到龙虎山!每耽搁一刻,便可能有更多无辜之人遭殃,局势也可能滑向更不可控的深渊。”

接下来的路程,陈骏一行人真正开始了急行军。他们彻底避开城镇,专拣荒僻难行的山间小径、废弃古道,风餐露宿,人马俱疲。然而,“净世教”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他们多次在险要山口或密林深处,发现有关似装束、眼神麻木空洞、行动僵硬的暗哨在暗中窥视;途经的荒村野店,时常可见祭祀邪神的简陋法坛,上面残留着绘制扭曲的符箓和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甚至有一次,他们在夜宿一座荒废多年的山神庙时,遭到了数名身份不明、黑衣蒙面、眼神狂热、武功路数诡异、仿佛完全不知疼痛为何物的凶徒突袭。这些人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口中念念有词,喊着“净化异端”、“皈依圣教”之类的疯狂口号,最终被阿蛮的悍勇和周老大的老辣联手击毙,但其中一人在临死前,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烂,化作一滩腥臭刺鼻的脓血,场面诡异骇人,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接连不断的遭遇,让陈骏对“净世教”的警惕与认知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个组织不仅手段残忍、行事诡秘,其核心成员似乎被某种极度狂热的信仰或某种阴毒邪术彻底控制了身心,已不能以常理度之,更像是一群被洗脑的傀儡、毫无自我意识的杀戮工具。

历经大半个月的艰难跋涉,躲过了数次明枪暗箭,穿越了数道险峻关隘,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进入了江西地界。远远地,已能望见龙虎山那熟悉的山峦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状如龙虎相搏,气势恢宏。然而,越是靠近这座道教祖庭、正道魁首所在之地,空气中的肃杀之气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凝重。山下的集镇看似平静,往来行人如织,但细心观察便可发现,街角巷尾多了许多看似寻常、却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的练家子暗哨,对陌生面孔格外关注。龙虎山,这座千年圣地,显然也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

陈骏勒住马头,望着那在晨雾中显得庄严肃穆又带着几分神秘的山门,心中百感交集。物是人非,山河依旧,江湖已非昨日之江湖。故人飘零,邪焰嚣张,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无论如何,龙虎山到了。所有的谜团、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责任,都将在这里寻求一个答案。他整理了一下因连日赶路而沾染尘土的衣袍,对身后同样面带疲惫却眼神坚定的众人沉声道:“下马,整装,我们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