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盘问与谎言(2/2)

陈骏心中凛然,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这个信息果然戳中了关键!他继续描述,将“酒痴”的出现形容为一次纯粹的、不可预测的、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意外,而蒙面人的突然撤离,则完全归因于他们对“酒痴”突如其来地点破其武功路数乃至心绪状态所产生的“惊怒”与“忌惮”。

“……那三位蒙面的好汉……听到墙头上那位醉酒先生的话,好像……好像非常震惊,然后又变得很愤怒,但……但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们一起抬头盯着墙头看了好一会儿,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然后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就这么飞快地退走了!”陈骏脸上适当地露出不可思议、如同做梦般的神情,“小子……小子当时瘫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直到确认他们真的走远了,才连滚带爬、拼了命地跑回来……”

整个叙述过程中,陈骏将自己的角色定位得极其被动、弱小和幸运。他是一个完全无辜的、不幸被卷入的受害者,是一个运气好到逆天、被神秘高人无意中救下的侥幸者。他成功地将张彪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常,引向了那三名身份不明、但显然背景不凡的蒙面袭击者,以及那个更加神秘莫测、行为难以理解的“酒痴”身上。他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这重重迷雾之后,成了一个看似透明、无关紧要的、仅仅是被风波边缘扫中的棋子。

叙述完毕,陈骏垂手而立,微微喘息着,仿佛刚才的回忆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部分是因为剧痛和紧张),等待着张彪的裁决。

张彪沉默了良久,手指的敲击声也早已停止。他目光重新落回陈骏身上,变得更加深沉难测,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窥他内心最真实的念头。陈骏感觉那目光如同实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但他强行维持着脸上的惊惧、茫然与疲惫,甚至让身体因为“寒冷和后怕”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演技逼真到了极致。

“你看清那三人的模样了么?或者,可曾注意到他们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使用的兵器、或者听到什么独特的口音、习惯性的小动作?”张彪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问题更加具体、深入,带着一种老猎手般的细致。

陈骏连忙摇头,脸上露出努力回忆却一无所获的懊恼和沮丧:“回张头儿,他们都蒙着面,身手又快得眼花缭乱,巷子里又黑……小子……小子当时只顾着逃命,魂都快吓没了,真的什么也没看清……标记?好像衣服都是黑的,没什么特别……兵器?他们好像……好像是空手……口音……说话很少,好像……就是普通的官话,没什么特别口音……习惯动作……当时太乱了,小子实在没留意……”

他的回答含糊其辞,符合一个受惊过度、观察力有限的文书身份。

“那个醉汉呢?”张彪追问,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陈骏的双眼,“他除了说那些话,可还做了别的?比如,有无出手?有无与那三人交谈?你之前可见过他?除了上次宴席,可还有过其他接触?”

“没……没有别的了,”陈骏回答得小心翼翼,眼神带着恰好好处的茫然,“他就坐在墙头喝酒,说完那些话……好像就……就醉倒睡着了似的,再没动静。也没跟那三个人说话。小子之前……之前确实只在帮中宴席上,见过他那么一次,就是上次他闯进来讨酒喝那回……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瓜葛。小子这等身份,哪敢……哪敢与那等人物有什么交集……”他再次强调了自己与“酒痴”的疏远,将关联仅限于那次公开的、众人皆知的意外。

张彪再次陷入沉默,目光却并未从陈骏身上移开,那审视的意味更加浓重。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陈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张彪终于缓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你能捡回一条命,确属侥幸。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再开口,或者……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不该你知道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骏:“近日帮中乃至码头内外,都不太平。你需更加小心,尤其是在夜间,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再随意离开分舵范围。回去后,今日之事,以及我对你说的话,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句,权当从未发生过。我会派人暗中查探。你……”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骏一眼,“……好自为之。”

“是!是!小子明白!多谢张头儿关怀!小子定当谨记教诲,绝不敢多嘴半句!”陈骏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道,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顺从与惊悸未消。

“去吧。”张彪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案上那本摊开的册子,仿佛陈骏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陈骏恭敬地行了一礼,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出了房门,轻轻将门掩上。直到转身走入冰冷刺骨、风雪呼啸的夜色中,远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院,他才感觉那如同山岳般压在身上的威压稍稍散去。他快步穿过空旷的庭院,直到确认四周再无任何人迹,才靠在一处背风的、冰冷的墙壁拐角阴影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虚脱般滑坐在地,冷汗早已将内衫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他知道,这关暂时是过去了。张彪未必全信他的说辞,以张彪的老辣,必然能看出些许疑点。但是,那三名蒙面人可能具备的军方背景(“风隼擒拿手”),以及“酒痴”这位神秘高人的再次突兀现身并介入,这两个重磅信息,足以转移张彪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调查方向。自己这番半真半假、精心表演的应对,应该勉强合格,至少没有露出致命的破绽。

然而,他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危机远未解除。张彪那句“我会派人暗中查探”和“好自为之”的警告,言犹在耳,透着冰冷的意味。那三名蒙面人背后的势力,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而“酒痴”那难以揣度的意图,更是福祸难料。自己依旧身处漩涡中心,只是暂时利用信息差和谎言,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他必须尽快养好伤,并且,要更加小心、更加隐秘地行动。谎言和表演终究是权宜之计,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堡垒。真正的安全,终究需要实实在在的力量来支撑。而“酒痴”那句关于“意”与“底子”的点拨,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露出的一丝微光,或许就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力量的、渺茫却又无比重要的线索。

他挣扎着,扶着冰冷刺骨的墙壁,重新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沉沉睡去的分舵,以及远处黑暗中如同巨兽匍匐般的码头轮廓。前路依旧杀机四伏,迷雾重重。